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恺蒂:D. H. 劳伦斯的撒丁岛

2016-12-23 11:30:28来源:澎湃新闻    作者:恺蒂

   
撒丁岛,这是我们三年之内第二次来撒丁岛。飞机下午五点到达Olbia,撒丁岛的阳光还如伦敦中午时的那般明亮。

  撒丁岛,这是我们三年之内第二次来撒丁岛。飞机下午五点到达Olbia,撒丁岛的阳光还如伦敦中午时的那般明亮。出关时整整一飞机的人绕来绕去排着长队,入境口的官员只有一位,慵懒的意大利人的效率远远低于我们刚刚离开的东非的肯尼亚和坦桑尼亚。拖家带小前来撒丁岛享受暑假结束前最后两周地中海阳光的英国父母互相打趣:英国还没正式退欧呢,意大利人已经作出不欢迎的姿态了。


  总算出了关,等在外面还是我们熟悉的出租车司机Massimo,这一带的司机都曾为意大利前总理贝卢斯科尼的裸体派对接送女郎,Massimo 更曾是贝老爷觉得可靠的一位。但贝家的豪宅去年卖给了阿联酋富翁,司机的生活也一下子少了许多色彩,多了一些寂寞。机场附近的撒丁岛的景致与三年前没啥不同:干旱的土地,低矮的植被,光秃秃的小山丘。没多久,蔚蓝的大海就出现眼前,让人豁然开朗。半个小时的车行,到了Port Rotondo,这个人工建成的避风小港湾,还是那么不切实际地一尘不染,那家拿手菜是蛤蜊意面的餐馆,那家冰激凌小店,铺着的马赛克群鱼的石头街道,方砖砌成的小广场,小巧玲珑的教堂。


  到了游艇码头,Pekatoo的船长Jared已经带着他的船员等候。傍晚时分,出海的船正在回港,泊船的引航员站在橡皮艇上疾驶而过,表演般急转一百八十度。泊好的游艇上,客人下船去溜达,或去酒吧咖啡馆,船员就开始忙乎:冲洗、打扫、打蜡、擦抹,这些船可都是有名有姓的,必须一尘不染,要不被隔壁那船给比下去,那可就没脸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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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翡翠海岸


  Costa Smeralda,翡翠海岸,度假胜地,闻名遐迩,这儿见过的皇亲国戚富豪名流,真是不计其数。但六十年前,这一带迷人的海湾还是荒无人烟、疟疾流行、蚊虫肆虐的沼泽地。1958年,富裕的卡里姆王子阿迦汗四世的游艇为避风暴无意中来到这里,发现了这一带空旷海岸的魅力,于是,他用四年时间购买土地,开发打造,让这里成为拥有别墅、游艇码头和豪华酒店的度假胜地。也是在1962年,意大利议会通过法案,同意在撒丁岛上引进工业,进行开发。于是,撒丁岛北部这一带沿海地区今非昔比。


  脱了鞋子到了船上,书架上的那本D. H. 劳伦斯的《大海与撒丁岛》居然还在。那是我们三年前送给Pekatoo的礼物。如果你有一点怀旧,要想知道撒丁岛在变成翡翠海岸之前的面貌,就去读读劳伦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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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H. 劳伦斯


  《大海与撒丁岛》,是劳伦斯最著名的游记,也是关于撒丁岛最有名的一本书了。


  劳伦斯,这位矿工家庭出身的作家,从小孤僻,格格不入。成名之后,因为他的作品中的性爱描写,因为他从老师手上抢来的妻子弗利达,他一直生活在英国文人圈子之外。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时,不愿入伍的他带着弗利达逃到明山秀水的康沃尔郡,却因弗利达的德国国籍而被逐出沿海的军事重地,两年时间辗转寄居在朋友家中。1919年11月,在能够离开英国的第一个瞬间,劳伦斯就带着妻子开始了他的自我放逐的生涯,澳大利亚、意大利、斯里兰卡、美国、墨西哥、法国,直到他1930年去世,他只回过英国两次,而且都只做短暂停留。他把这个自我放逐的旅程称为“野性的朝圣”,希望能够寻找到没有现代文明的自然生活状态。


  劳伦斯离开英国后的第一站是意大利,去了意大利中部、卡布里、托米亚、西西里岛等地,之后是撒丁岛。他在撒丁岛的时间并不长,只有六天,旅途过程中,他没做任何笔记,后来依据记忆写成此书。


  游记开篇写道,在西西里岛上,他开始脚痒痒,“一种非要出发的紧迫感袭来,更有甚者,一定要朝某个方向出发。于是,这种紧迫感就是双重的:非得出发,还要知道往哪里走”。选择的出发地,就是撒丁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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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H. 劳伦斯


  古希腊人称撒丁岛为Ichnusa,意为“脚印”,传说宙斯当年创造天地,把剩下的边角料扔进大海,然后用脚猛踩,就形成了撒丁岛。撒丁岛在地中海的正中间,从历史上来说,这里一直是权利争夺的据点。腓尼基人,迦太基人,罗马人,都曾在这里称雄一时。这里曾变成拜占庭帝国的一个遥远的边寨,比萨共和国、热那亚共和国、阿拉贡共和国也都在这里争权夺利,它还曾成为西班牙的殖民地,法国人饥饿的眼睛也没放过这里。虽然历史上曾一度有过独立的撒丁共和国,但最终还是意大利得手,从十九世纪开始,撒丁岛就成了意大利的一部分。


  许多年来,撒丁岛一直非常落后。劳伦斯认同撒丁岛,可能因为撒丁岛就像他本人,与别处格格不入。劳伦斯这样说明他为什么选择前往撒丁岛:“撒丁岛独一无二,它没有历史、没有年代、没有种族、没有特长。我们就去撒丁岛吧。人们说,不管是罗马人、腓尼基人、希腊人还是阿拉伯人,都没有能够制服撒丁岛。它处在外围,在文明的圈子之外。”当然,现在,撒丁岛属于意大利了,有了铁路和汽车交通,但那不可被征服的撒丁岛仍然存在,它虽然躺在欧洲文明这张网中,但它并没有被捕获,而这张网正在日益破旧,许多鱼儿正从欧洲文明这张破网中逃走,例如俄国这条大鲸鱼。撒丁岛可能也会逃走的。“撒丁岛”遗失在欧洲和非洲之间,不属于任何地方,不属于任何地方,它从来就没有属于过哪里,就像它从来就没有一个命运,没有命运,被遗忘在历史和时间之外。“这个地方的灵魂是奇怪的,机械时代想要改变它,但是总也没有成功……”


  今非昔比,现在的撒丁岛已被纳入了地中海度假胜地的版图,然而,驱车去撒丁岛的内陆看看,你就知道,劳伦斯笔下撒丁岛的那种与意大利本土和欧洲大陆格格不入的野性依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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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劳伦斯夫妇


  劳伦斯夫妇前往撒丁岛的时间是1921年1月,地中海冬季阴冷,是最糟糕的季节。而且,他们选择的是最艰苦的旅行方式和最难走的路线。六天旅程,他们从Cagliari登岸后进入撒丁岛内陆,坐的是在山谷中穿行的特慢火车。一路北上,经过 Mandas,Trenino Verde,到达Sorgono后,他们换乘公共汽车,前往Nuoro,穿过Gennargentu山脉, 到达东北部沿海的 Terranova(现在的 Olbia),然后从那里坐船回意大利大陆。


  在一月冷峭空气中的艰苦旅行,每天吃的是白菜汤和干面包,《大海与撒丁岛》中,就少不了劳伦斯的许多抱怨。他并不喜欢那些内陆小城,他的笔触和硬硬的石头、光秃的山丘和黑乎乎的小城一样,令人沮丧。他们好像总是黄昏时刻到达某个小城,第一眼看去的总是这些“被上帝遗忘了的灰灰的城市”中“黑乎乎的屋子”。他说Cagliari是“零零碎碎的荒凉之地”,Mandas是一个“在山间沉睡的小镇”,“一个无所事事的小镇”,当地人“没啥可做的,天黑了就去睡觉,就像鸡入圈一样”。Sorgono只有一家旅店,他们到的那天只剩下一个房间,房间中有“一张薄而扁平的大床,灰白色的床板,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就像一个大理石板的棺材。一张破旧的椅子,一根最可怜相的蜡烛,一个破烂的洗脸盆,地板是肮脏的灰黑色,墙上布满了被拍死的带着血迹的蚊子”。在村子里漫步一圈也没能改善他的心情:“这么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这个寒冷的、毫无希望的、没有生命的、肮脏的、疲倦的村庄,在这个星期六的下午,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Nuoro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格拉齐娅·黛莱达(Grazia Deledda)的故乡,劳伦斯热爱她的作品,但劳伦斯也没有能爱屋及乌:“这里也是个无事可做的非常无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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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uoro


  虽然在劳伦斯对这些内陆小镇的描述中,你读不到旅行的惊喜和发现的快感,然而,你还是不得不承认,劳伦斯下笔描写景致时的准确。例如,撒丁岛的乡村:“眼前的景观没有任何改变,低矮绵延的山地丘陵,在一月早晨黄色的太阳下有些昏暗。石头的栏栅、田野、灰色的耕地:一个农夫慢吞吞地用一匹小马和一头深红色的耕牛在犁地,空荡荡的道路往远方伸展……”有时,他的笔端也能渗出一丝柔情:“一个男人抱着他的两只小黑猪上了汽车,每只小猪都被包成一个小包裹,只有它们的小脸和耳朵露在外面,就像被一束被包裹好的花束里露出的花朵。”


  有时,旅行是探险,去不知的地方,去体验不熟悉的生活;但有时,旅行者也希望在陌生地寻找到一种已知,一种熟悉的再现,要在他乡寻找故乡。劳伦斯写道:“一颗要寻找某种熟悉的东西的心,要返回到某个地方”,Mandas的田野有些像“康沃尔郡的荒凉之处”,Gavoi的风景让人想到“英国的乡村”,Cagliari北部那些“宽广的、凯尔特人的山丘”。虽然自我放逐到英伦三岛之外,但是这样的描述要让读者发问:劳伦斯是否有一丝对英国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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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劳伦斯著:《大海与撒丁岛》


  《大海与撒丁岛》,是写撒丁岛,更是写大海。劳伦斯在描写波澜壮阔的大海时的那种快意,那种舒畅,与他对撒丁岛内陆的描绘,全然两套不同的笔墨。


  我们的两次撒丁岛之行,虽曾租车去内陆转过两天,但主要的时间是在海上。开着船,从撒丁岛到科西嘉,挑选最安静、最避风的小港湾抛锚过夜,看到帆船逐渐在黑夜中消失,只剩下主桅杆最上面的那盏小灯,看到天际那一抹粉红色的夕阳渐变成灰色,星光逐渐明亮。我最喜欢的是清晨在海上醒来,看到太阳跳出海面之前的那一抹红。都说风平浪静,其实不然,海湾水面的波澜更多是因为附近船只开过,海上交通繁忙处,风再平,浪也不静。清晨的海面,真如镜子般亮亮的,没有一丝波纹,那种静,不仅是因为没有风,更是因为这一夜没有船只驶过。


  Santa Maria, Razzoli, Isola Budelli, Isola soffi, Golfo do Marinella,无人居住的小岛,唯有从海上才能到达的海湾,只能远观的粉红色沙滩。看着绵延起伏的地平线的轮廓,我总要想到劳伦斯对清晨的大海的描述。二十年代初的地中海,景致与现在当然太不一样,当时的海面,只有古老的船只和载人的蒸汽船,没有阿森纳球队主人五层楼的Dilba,没有直升飞机刚刚降落在船上的Ona,没有世界上最快的游艇Rambler 88,没有那总要让我猜测主人的蓝色的Madame Gu。但不论这些游艇有多豪华,不论劳伦斯的客船有多寒酸,阳光和海水百年未变。借着劳伦斯的文字,就能贴切地表达自己想说的一切。


  可爱的黎明:大海上纯净、宽阔、金色的清晨,让人心旷神怡,海面上摇曳的亮光,高远辽阔、清澈的天空。能在船上,太让人高兴了。真是一个人的黄金时间啊!如果可以永远,在一条安静、孤零零的船上,在陆地和海岛间行驶。


  多么可爱的早晨!在我们的身后,太阳刚刚从海平面上升起,天空一片金色,那种充满快乐、火球般的金色。大海如同玻璃那般明亮,风平浪静,轮船驶过之后带起的海浪,在淡黄色的空气中呈现出一片冰蓝色。海上甜蜜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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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中海


  我第一次真正的大海航行,是1990年去青岛,还是朋友当船员的哥哥帮着买到的船票。第一次看到行驶的船后泛起的“冰蓝色”的海浪,第一次体验到从海上看陆地的诡异感觉,第一次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蓝色海洋。正如劳伦斯所说的:坐在往前行驶的船上,会有一种“怦怦心动的快感”,在船上,是“自由自在的生活状态”。在《大海与撒丁岛》的最后,劳伦斯这样感慨:“我从内心深处渴望这次航行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大海是这样的无边无际,在这大海之中,我的心可以伴随着波涛无拘无束地自由晃动、飞扬。”


  也许,这就是陆地所不能提供的一种自由。


  本文载2016年12月25日《东方早报·上海书评》,原标题为《劳伦斯的撒丁岛》。


  (实习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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