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4月,法国尼斯一个眼光明媚的春末午后,亨利·马蒂斯(Henri Matisse) 正和她的模特坐在蔚蓝海岸边的旅店里享受着片刻的闲适时光。这已经是他连续第六年来到这个阳光充沛南方小城,战争的阴霾和大城市的喧闹逐渐远去,对于这位早已凭“野兽派”功成名就,却无法避免走向衰老的54岁艺术家而言,这段内心平静的日子无疑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1920年,在阳光明媚的尼斯,马蒂斯在一次表演中初识亨丽叶特·达丽卡贺,并邀请她作模特
随着时间推移,地中海温暖的阳光开始有些炽热,投射在侧卧的女体上,不时闪现出暧昧的气氛。沉浸在“宫娥”角色中的模特,神色慢慢变得慵懒,马蒂斯的思绪特仿佛被带回到10年前那段浪迹摩洛哥的日子。20多年在色彩领域的狂飙突进,尼斯有如实质的强烈光线,以及最近才着手的雕塑研究逐渐在他脑海汇集成形。随着一阵玉兰花香猛地将他的思绪拉回画布前,一件凝聚了多年尝试与探索的作品开始被付诸笔端。
一个多月后,作品顺利完成,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完全不同于马蒂斯以往“野兽”画法的和谐乐章。盛放的玉兰花将名字借给了这件动人的油画,而从此开始,《侧卧的宫娥与玉兰花》(Odalisque couchée aux magnolias)也正式展开了一段传奇的递藏之旅。
《侧卧的宫娥与玉兰花》将于2018年5月8日在纽约佳士得的洛克菲勒专场上拍,估价5000-8000万美元
经历95年的辗转,一场堪称“世纪拍卖”的“佩吉及大卫·洛克菲勒夫妇珍藏”拍卖再次将《侧卧的宫娥与玉兰花》呈现在世人眼前,作为目前公认的私人收藏中最顶尖的马蒂斯作品,它是否能在21世纪为马蒂斯带来新的荣耀,引人瞩目。
摩洛哥迷梦中的宫娥狂喜
对于一件现代绘画而言,视觉永远是值得信赖的第一要素。在《侧卧的宫娥与玉兰花》中,所有色彩、形状都以一种交响乐章般的韵律组合着,其中诸多细微、和谐的变化,给人最大的视觉上的享受。画面中,宫娥的姿势轻松、慵懒,在背景中,马蒂斯引入了很多摩洛哥装饰图案的墙纸、屏风、丝绸等,还有水果、花的点缀,整幅作品囊括了马蒂斯艺术生涯中几乎所有的经典元素。
马蒂斯《侧卧的宫娥与玉兰花》60.5x81.1cm 布面油画 1932年
整个午睡仪式呈现出一种非常愉悦的氛围,而又有一种特别的图像张力油然而生。那是一种西方世界对东方世界的想象和梦,又像是通过身体和颜色表达着马蒂斯眼中的尼斯,一座被情欲快感着色的城市。
“一般的裸女画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表现出露骨的情欲,但马蒂斯却有办法将这种情欲幻化为一种华丽的、概念性的感官感受,十分私密却又客观具体。” 佳士得全球总裁彭凯南指出。
由于出色的表演天赋,亨丽叶特能够扮演马蒂斯所需要的各种角色
对于画面的和谐,马蒂斯会把大部分功劳归功于画中年轻的女性,这位他在尼斯期间最喜欢的模特——亨丽叶特·达丽卡贺(Henriette Darricarrère)。亨利叶特熟悉音乐,也是一位芭蕾舞者,1920年马蒂斯在一次剧院的芭蕾舞剧表演中看到她,她有著如雕像一般的高大身材,五官细致、身形漂亮,这一切都是马蒂斯所追求的,艺术家于是很快地邀请她担任自己的模特儿。
“在长达七年的模特生涯中,她的戏剧形象推动了马蒂斯艺术的发展,” 艺评人杰克·考特(Jack Cowart)写道。亨丽叶特擅长各种角色主题的扮演,能够在不失去她自身特质的情况下,表达艺术家所希望传达的情绪和氛围。她独特的身体特征——雕塑般的身体和精致的面部和美丽的轮廓——在艺术家许多的绘画、雕塑和作品中都有明显体现。传记作家Hilary Spurling也曾对马蒂斯和亨丽叶特之间的故事展开研究:“马蒂斯喜欢她浑身散发出的那种自然的高贵以及举手投足间的优雅,她的身体好像是一座发光的雕塑。”
还有一点让这位艺术家着迷的是,亨丽叶特是法国人和摩洛哥人的混血,她的发色很深,和马蒂斯以往的金发模特都不一样,她与宫娥(Odalisque)形象的完美契合,令艺术家不断回想起1912年至1913年在摩洛哥游历时的所见所闻。马蒂斯曾说:“宫娥是一种快乐的怀旧之物,它像一个生动、可爱的梦,令我回到摩洛哥那迷人、狂喜的日日夜夜中。我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催促着我表达这份狂喜,用与之相应阳光、奢华图案和色彩节奏。”(引自《马蒂斯:一次回顾》,J。 Flam, ed,纽约,1988年)
安格尔《宫娥》1839-1840年 哈佛大学美术馆藏
“宫娥”是西方艺术史上的一种传统题材,它专门用来指称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或者北非、摩洛哥的后宫嫔妃,她们就像中国的后宫嫔妃一样,过着闲适而寂寞的宫廷生活。对于西方人来说,土耳其、摩洛哥就是东方世界。马蒂斯不可能真的窥见摩洛哥后宫的情形,但巧的是,亨丽叶特的表演天赋,令她用身体创造出一个西方人梦境中的东方后宫,给了马蒂斯丰富的创作灵感。
在马蒂斯之前,19世纪的新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绘画大师们都纷纷涉足过这一题材。而斜躺裸女的构图也是文艺复兴以后,西方经典艺术大师表现女性的常见构图,从女神维纳斯画到宫廷贵妇。因为斜躺的姿态更能表现人体的美感,这种姿势如何具体呈现更能体现出曲线美,每位大师都有不同的处理方式。“可以说,任何一个有野心想成为艺术大师的画家,都尝试过这个题材。”佳士得印象派及现代艺术部资深专家及中国总监谭波说。那么多大师画过斜躺裸女,这也无怪乎拍卖行上,这类题材的作品总能拍高价。这一题材到了马蒂斯手里,创作出新的视觉形式语言,确立了他20世纪经典艺术大师的地位。
绘画元素“三位一体”
作为马蒂斯迁居尼斯后新风格走向成熟的标志,《侧卧的宫娥与玉兰花》在完成半年后,便被马蒂斯送到了法国秋季沙龙展(d’Automne Salon)参展,并大受好评。他的经销商Josse和Gaston Bernheim-Jeune于1923年12月17日在沙龙闭幕后的第二天购买了这幅画。此后几经辗转,在1958年被热衷马蒂斯精品的大卫·洛克菲勒收藏,并在1993年MOMA的马蒂斯回顾展等重要展览中都有亮相。
《侧卧的宫娥与玉兰花》一直被悬挂在大卫·洛克菲勒家庭别墅的客厅当中
“《侧卧的宫娥与玉兰花》创作于1923年,艺术风格和人们熟知的马蒂斯在20世纪初的“野兽派”风格已有许多不同。马蒂斯野兽派时期的颜色风格非常主观、鲜艳刺激,他可能会把绿色的树画成紫红色,土地画成蓝色,画面也比较平面。而在1920年代到尼斯以后,他作品中的色彩不再那么高强度和激烈对比,更多像一种协奏曲。”谭波认为:“对于马蒂斯来说,他的艺术理想是让人感到愉悦放松,这幅作品也符合他的艺术理念。”
也许从颜色来解读一幅绘画太过单薄,但这幅绘画最终呈现的效果,会让人觉得,仅仅是颜色就已经拥有无穷尽地魅惑效果。“经过训练的眼睛在一定程度上会排斥有规律的颜色使用,但在这幅绘画中,我们能看到马蒂斯建立了一种新的规则,颜色不再只是表象,所有的笔触留下的颜色有了新的排列组合,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幅已经经历了近一个世纪时间的绘画,仍在各个角度散发的光芒。” 佳士得印象派及现代主义部联合主席乔安娜(Giovanna Bertazzoni)这样介绍到。
马蒂斯笔下,各种纺织物细节
这也许与马蒂斯在创作绘画时从法国的北部前往南部的尼斯有重要的关系,在这个充满阳光的城市的初夏,让他更能理解光的意义,变化的光在作品上的重要能力。“还有一点,因为马蒂斯本人他来自于一个纺织品商人的家庭,所以他对于纺织品的质感还有材料的体会,也是与其他的画家所不同的。大家可以看到,在这幅绘画中不管是对于织物的处理,还是对于一些静物,比如说玉兰花,或者说对于立体的处理,马蒂斯他自己也是独成一派的。”乔安娜继续补充到。
除了马蒂斯一直以来所追求的的色彩与光的和谐,在《侧卧的宫娥与玉兰花》更重要的体现,是艺术家试图将雕塑的立体感融入至平面中的努力。马蒂斯在尼斯十余年间最具挑战性的雕塑项目《裸体》显示了他在雕塑方面的研究。
马蒂斯《裸体》1922-1929
在1922-1929年间的7年创作时间里,马蒂斯投入到这件作品的不断打磨中,《裸体》最初的灵感来源于马蒂斯对米开朗基罗《夜》近乎痴狂的迷恋,在米开朗基罗的手下,一个寓言式的人物,传递对梦境和死亡的态度,姿态慵懒,却不会令人昏昏欲睡。马蒂斯经过刻苦钻研,将这种“阿里阿德涅”式45度角仰卧的姿势应用到《裸体》中,并间接影响了《侧卧的宫娥与玉兰花》中人物的姿态。
米开朗基罗的《夜》是马蒂斯的灵感来源
受到雕塑式“专注和结构”影响,马蒂斯在《玉兰花》中努力创造出一种比他之前在尼斯做过的任何一幅画都更具身体质感的人物形象:坚实的轮廓、更大的深度和更坚固的结构。在这里,马蒂斯已经放弃了他早年类似雷诺阿的轻快人物描写。在这里,他将颜料涂得更厚一点,掩盖所有瑕疵和痕迹,并使画面中所有元素更有分量和立体感。
在马蒂斯融合结构、色彩和光道路上,《玉兰花》正处在关键的转折点上。约翰·埃尔德菲尔德写道:“虽然光线被证明是完美的解决方案,但柔和的尼斯光线也需要承载其空间的坚实结构,这促使马蒂斯回溯文艺复兴式的古老结构,并将米开朗基罗、雷诺阿、塞尚所给与他的经验,融合到他正在创造的新语言当中。”
“他将宫娥作为遗产留给了我”
1930年,结束十余年尼斯生活的马蒂斯重返巴黎,在1931年在巴黎Galeries Georges Petit画廊举办的回顾展上,马蒂斯“尼斯时期”的作品引起轰动,“宫娥”系列令其名望走向巅峰,甚至成为了他的一个个人商标。有趣的是,在这次展览中,《侧卧的宫娥与玉兰花》很有可能引起了毕加索的注意,正如约翰·理查森(John Richardson)所指出的,他“不止一次地回来研究他的对手的作品”(毕加索的一生:辉煌的岁月,纽约,2007年,第441页)。接下来的一年,毕加索着手为自己的回顾展做准备,他想制作一组能与马蒂斯作品相媲美甚至超越他的画作。
毕加索《裸体,绿叶和半身像》2010年在佳士得拍出1.04亿美元高价
1932年春天,毕加索创作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充满情色意味的杰作,每一件都展示了他年轻的情妇,玛丽-特蕾莎·沃尔特。“毕加索的这些画作里的马蒂斯元素如此之强,”Jack Flam写道,“有时他甚至似乎试图偷走马蒂斯的艺术语言”(马蒂斯和毕加索,马萨诸塞州剑桥,2003年,第155页)。
也许《侧卧的宫娥与玉兰花》的形象令毕加索的印象深刻,影响他创作了著名的《裸体,绿叶和半身像》,画面中的各种元素与《侧卧的宫娥与玉兰花》如出一辙:蓝色窗帘前,梦幻般女孩将双臂高举过头,一株植物从她身边延伸而出,左下角同样有的一碗水果。
1932年毕加索向马蒂斯致敬是隐晦的,更多传递了一种竞争精神,因为当时,巴黎画坛一时瑜亮的微妙关系,令两位画家比起朋友更像是死敌。但几十年的时间过去后,他们终于不再吝惜对对方的承认和肯定,也毫不掩饰对方对自己产生的影响。二人的关系,始于竞争,最终成为亦师亦友的惺惺相惜。马蒂斯晚年曾如此评价毕加索,“只有一个人有权利批评我,那就是毕加索。”
2015年5月,《阿尔及利亚女人 O版》在纽约佳士得以1.79亿美元拍出,创造了毕加索拍卖纪录
而在1954年11月马蒂斯去世后,他标志性的“宫娥”也为毕加索带来灵感。后者于1954-1955年创作了“阿尔及利亚女人”系列,画的正是北非的后宫。1955年2月,当罗兰·彭罗斯(Roland Penrose)对这些画作进行了研究时,他向毕加索提到,这些画是如何让他想起马蒂斯的。“你是对的,”(毕加索)笑着说,“马蒂斯去世时,他将宫娥作为遗产留给了我”(引用于毕加索:他的生活和工作,伯克利,1981年,第396页)。
想象空间巨大,马蒂斯有望追上毕加索吗?
《阿尔及利亚女人》完成60年以后,其在2015年纽约佳士得春拍中以1.79亿美元成交,创造了当时全球艺术品拍卖的纪录。尽管由于作品数量和上拍数量少,马蒂斯的市场价格远不能和毕加索相比,但作为西方20世纪艺术史上齐名的两位艺术家,《侧卧的宫娥与玉兰花》的出现,给马蒂斯在市场价格上的追赶,提供了最好机会。
马蒂斯拍卖高价TOP5
此前,马蒂斯作品的拍卖纪录出现在佳士得2009年时装设计师专场拍卖上,约为现在的4000多万美金。而此件大卫·洛克菲勒的藏品,作为艺术家显赫的宫娥题材作品,品相完美,被公认为现在私人收藏领域内最好的马蒂斯的作品,目前估价为5000万至8000万美元区间,已妥妥打破马蒂斯拍卖纪录。而这件作品的想象空间之大,甚至令部分专家给出1-1.5亿美元的大胆预测,而其最终也将在不久之后的洛克菲勒“世纪拍卖”最终揭晓。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