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古轩（Gagosian）画廊

皿方罍

　　通和信息的便利让艺术市场的国际化成为可能。腰缠万贯的中国收藏家在国际艺术市场中扮演着越来越活跃的角色。然而，艺术品收藏市场从来都不只关乎财富，在财富积累和视野开拓之后，中国金主们能否在品位上有所突破，形成一场更加自由流动的盛宴呢？

　　流动的盛宴

　　冠甲森严，帔帛飘逸。一尊大型铜鎏金韦驮立像靠墙站立在纽约的一个画廊里。这位东方的护法诸天之一，高达2.36米，来自明代，传说中能驱除邪魔，保护佛法，此时身处国际大都市繁华地带，宛如成了现代艺术中西交易的守护神。

　　斜对面墙上，挂着中国当代身价最高的艺术家曾梵志全新绘制的风景油画《无题》（2014）。画幅巨大（2.6米×1.8米），位置醒目，曾梵志近期作品中反复描绘的沉郁底色上的绚烂星空令人有超尘神游之感。

　　纽约曼哈顿麦迪逊大道980号，高古轩（Gagosian）画廊，古今两件作品在纯白色的空间中形成奇妙的呼应。这个展览名为“物质与记忆”，由比利时古董商吉赛尔·克劳斯（Gisèle Cros）与高古轩合作举办。除了曾梵志的作品之外，其余70余件展品都来自克劳斯的画廊，包括青铜器、黄花梨柜、陶俑、太湖石等。在工作日的下午，参观者络绎不绝，他们仔细查看每件展品，有人用中文轻声交流。

　　作为2014年纽约亚洲艺术周的一部分，“物质与记忆”展览就像一个缩影，反映中国元素在国际艺术市场越来越多的存在感，以及中国收藏家越来越大的影响力。铜鎏金韦驮立像最初在1918年由日本古董商山中定次郎在北京购得，过去多年为一位美国藏家所有，克劳斯此次亲自说服他将其展示出售。亚洲艺术周期间，该像被一位中国藏家购得。“很遗憾，藏家特别嘱咐，不能够透露他的身份。”克劳斯在邮件中回复记者。

　　今天中国收藏家专门去纽约买东西已不困难。交通和信息的便利在很大程度上促进着艺术市场的国际化。当然，更重要的因素是财富和品位。“在我的画廊中，现在大概有50％的藏家来自中国。这个数字几年前还远没这么多。”纽约一间著名古董画廊蓝里捷（J.J. Lally＆Co.）创始人James Lally对记者说。他曾任苏富比拍卖行美洲总裁，是中国艺术专家，参与苏富比香港的初创。30年来，他目睹了海外市场中国藏家数目的增长。

　　本届纽约亚洲艺术周期间，蓝里捷推出了“丹尼尔·夏普罗（Daniel Shapiro）藏品展览”。夏普罗是美国著名律师和收藏家，这次展售的是他私人收藏中的14件青铜珍品。蓝里捷同时展出15件中国古代雕塑。开展后第6天，全部29件展品中已经有70％售出。并不意外，中国买家占很大比例。但问题是，正在崛起的中国收藏家将在国际艺术市场中扮演什么角色？在财富积累和视野开拓之后，他们能否在藏品品类、市场平台方面有所突破，形成一场更加自由流动的盛宴？

　　皿方罍争端

　　在开展前，中国青铜器藏品就成为2014纽约亚洲艺术周的热点。其中光芒最盛的是传奇而有争议的“皿方罍”。曼哈顿49街，洛克菲勒中心，佳士得拍卖行一层展厅，这尊63.6厘米高、厚重堂皇的商周青铜酒器被陈列在一个较隐蔽的角落，刻意回避关注。但就像铜绿盖不过精湛的铸造技艺，皿方罍在展出之前已经成为焦点。

　　1922年，皿方壘出土于湖南省桃源县，原器盖现藏湖南省博物馆，器身则流传海外，辗转流经卢芹斋等重要古董商和藏家之手。2001年3月20日，它在纽约佳士得拍卖成交，创下924.6万美元的拍卖纪录，成为当时全球拍卖市场最昂贵的亚洲艺术品，并迄今保持着中国高古青铜器国际拍卖市场的最高价纪录。13年后，皿方罍再次登上拍场。

　　佳士得最大的竞争对手、纽约苏富比拍卖行也专门推出一件青铜重器：东周早期的青铜鸮壶。它于1989年在伦敦苏富比被日本最大的中国艺术品藏家坂本五郎以约90万美元购得。“我们这次估价是400万—600万美元。”纽约苏富比中国瓷器及工艺品部门主管汪涛说，“根据市场走势，我觉得还是低于它应该到达的估价，因为青铜器的价格刚刚开始往上走，还没到达最高点。”

　　最终，竞拍者的叫价在370万美元止步，低于最低估价，没有成交。“这非常让人吃惊。”比利时古董商吉赛尔·克劳斯认为，这件藏品400万美元的估价并不高。中国艺术品经理人、盛世瑰宝艺术品投资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长陈连勇说，这可能是因为市场的注意力过分集中于皿方罍上。佳士得皿方罍的原定拍卖日期比苏富比的青铜鸮壶晚两天。“很多藏家也许都保存实力瞄准了皿方罍。”陈连勇说。

　　佳士得原定于3月20日早上举办专场拍卖。3月15日，中国湖南省博物馆致信佳士得亚洲区总裁魏蔚，表达了以筹措到的2000万美元收藏皿方罍的意愿。信中称，“鉴于其与湖南之渊源，惠允先期与敝馆商购……如允此议，则我方将在一周内先期付款300万美元，余款在两个月内付清。谨此奉复，期盼佳音。”

　　此信一出，皿方罍从一件自由市场的交易品，变成了事关国家荣誉的象征物。这不是国外拍卖公司第一次卷入由“文物”引起的争端。最终，在登上拍场前一天，3月19日下午5点，佳士得方面宣布：皿方罍私下洽售协议已经达成，公开拍卖取消。它由一群湖南籍藏家共同出资买下，并被捐赠给湖南省博物馆。

　　佳士得亚洲艺术部总监石俊生（Jonathan Stone）对记者说：“佳士得促成了来自中国的一群买家与皿方罍原藏家的沟通和协议，如今的结果三方都十分满意。对所谓拍卖可能超过2000万美元的价格的猜测是没有根据的，在拍场上一切都可能发生。”[NextPage]

毕加索《两个小孩》

《功甫帖》

　　收藏是个脑力活

　　从香港到伦敦到纽约，中国藏家粉墨登场，显示了在国际艺术品市场上的参与程度和购买能力。根据欧洲古董艺术博览会（TEFAF）的统计，2013年中国艺术品市场总销售额115亿欧元，占全球市场的24％，仅次于美国，排名第二。

　　据TEFAF《2014全球艺术品市场报告》显示，在接受其访问的西方画廊中，有80％的画廊认为中国收藏家对国外艺术品的兴趣越来越浓。在拍卖市场上，佳士得公布数据，自2010年以来，在佳士得登记参与伦敦和香港拍卖会的中国内地收藏家数量翻了一倍。2012年和2013年，国际顶尖的拍卖行苏富比与佳士得进驻中国内地，设立合资和独资子公司，并已经分别在北京、上海举槌拍卖；中国拍卖行业中体量最大的两家公司，嘉德与保利也将业务扩展到香港。

　　高涨的销售数据和开放的拍卖行业是形成国际化艺术市场的基础。这些变化使全球艺术品市场逐渐打破地域的界限，形成大规模流动。但之前“艺术品市场远非今日这般国际化”，蓝里捷画廊创始人Lally记得，各个地区具有极大的独立性，伦敦、纽约、东京的艺术市场各自偏好明显，比如伦敦和欧洲对高古瓷器非常热衷，日本更偏爱青铜器和佛像。

　　“但今天，一个日本藏家如果看中纽约拍场的一件佛像，可以立刻乘飞机前来。在拍场，你很容易在各角落听到上海话、广东话，混在日语、法语、意大利口音的英语中。”Lally说，“我在苏富比举办的第一次拍卖，拍场只有15人。现在拍场动辄数百人，且来自全球各地。”

　　虽然中国藏家迅速崛起，收藏仍旧是一场财富、经验和资源的综合较量。中国藏家和古董商入行20年，与打拼半个多世纪的欧美老牌藏家和古董商在国际拍卖场上短兵相接。眼光、实力、手段还要接受很多考验。

　　纽约苏富比拍卖行在亚洲艺术周期间推出的“中国精美瓷器与工艺品”专场拍卖中，一件首次亮相拍卖的元代青花如意印花缠枝牡丹纹菱口盘成为角逐焦点。现场最多时有8位藏家参与竞价。它最终以419.7万美元被来自伦敦的老牌中国艺术品古董商朱塞佩·埃斯卡纳齐（Giuseppe Eskenazi）拍得，超出其20万至30万美元的拍前估价二十倍之多。

　　我喊了埃斯卡纳齐的前一口价。”中国的艺术品经理人陈连勇说起这次竞拍，显得意犹未尽，“最初一群人举手竞价，包括来自中国台湾、日本的藏家和古董商，还有五六个电话委托。但价格涨到200万美元左右，许多人就不再举了。只剩一个来自北京的古董商，举到240万美元，终于也放弃了。这时埃斯卡纳齐才参与进来跟我争。我一看他举手了，就知道肯定买不到了。”

　　陈连勇将这件元青花的价格从250万美元举到360万美元，最终看着它以超过400万美元（包含佣金）的价格落入埃斯卡纳齐囊中。“他曾经亲口告诉我，如果我想要最好的、最贵的东西，就来找他。”陈连勇说。

　　拍卖场上一掷千金的勇气背后，是对藏品的欣赏和对市场理智的评估。这些都需要积累和实战经验。好在一个开放的国际化的收藏环境已在眼前。

　　是非功甫帖

　　3月28日，大洋彼岸的纽约亚洲艺术周刚刚落幕，中国股市大亨、收藏家刘益谦建造的龙美术馆西岸馆在上海黄浦江畔开门迎宾。该美术馆拥有16000平方米的展示空间，开幕当天人潮涌动。“几乎大半个中国艺术圈都来了。”一位观众感叹。艺术氛围里，衣香鬓影中，刘益谦和夫人王薇成为新踏入国际舞台的一代中国收藏家的典型。“只买最贵的”也是刘益谦的座右铭。这位中国新理益集团董事长，1990年代从资本市场创业，2013年以约9亿美元身家在福布斯中国富豪榜上排名第200位。1990年代他涉足收藏，曾在1994年以人民币286万元买下陈逸飞的油画《山地风》，创中国当时油画拍卖最高价。

　　2009年，刘益谦先后以人民币6171万元拍下宋徽宗《写生珍禽图》，以人民币9520万元拍下齐白石《可惜无声·花鸟工虫册》及其他多件拍品，在艺术品拍卖市场上投入人民币8亿多元。2010年，他更是投入人民币近20亿元，所购藏品中包括以人民币3.08亿元拍下的王羲之的《平安帖》。2014年4月，在香港苏富比春拍上，刘益谦以2.8124亿港元拍下明成化斗彩鸡缸杯，刷新中国瓷器世界拍卖纪录。

　　刘益谦最近受到的关注，主要来自藏品《功甫帖》引发的争议。《功甫帖》是北宋文学家苏轼写给朋友郭功甫的告别信，帖上共有“苏轼谨奉别功甫奉议”九个字。2013年9月，在纽约苏富比举办的“中国传统书画精品”拍卖会上，这幅字帖由刘益谦以822.9万美元拍得。《功甫帖》绝非刘益谦投入最大的一件拍品，但紧随其后的真伪之争，却将刘益谦和他的收藏事业推到台前。

　　2013年12月，刘益谦拍得《功甫帖》3个月之后，上海博物馆书画研究部发布研究成果，称这件《功甫帖》是“双钩廓填”的伪本。刘益谦立刻做出回应，称竞拍前曾请专家做过鉴定，并无真伪之疑。他也为此事联系苏富比，请其进一步研究和回应。此后，经过多方争论，2014年2月18日，刘益谦携带《功甫帖》赶赴北京，展示如何通过科技手段验证《功甫帖》的名门正身。

　　在北京见面会现场，刘益谦独自坐在台上，台下有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赵长青、国家博物馆副馆长陈履生等专家和拍卖行业业内人士列席。媒体和其他关注者挤满会场的每个角落。刘益谦表示，这次见面并不奢望为争论画上句号，而是让人们感受这幅作品的魅力。

　　见面会后，争议并没有止息。成交落槌大半年后，《功甫帖》仍陷入论辩甚至官司。争论中的表态或者沉默，都没找到纯粹学术的归宿。龙美术馆执行馆长黄剑说，“我们将是这场争论的受益方。”3月28日，《功甫帖》在龙美术馆西岸馆开馆展中的独立展厅单独展出。今年晚些时候，龙美术馆还会结合《功甫帖》召开有关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的国际研讨会。

　　艺术品收藏存在风险，中国艺术品跨境贸易活跃程度也显得比较低。据TEFAF统计报告，2012年中国占世界艺术品跨境进口的6％，艺术品跨境出口的4％。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之一是中国艺术品进口时与奢侈品算同一品类，关税是6％，艺术品进口代扣增值税目前税率为17％，二者相加高达23％。这导致许多中国藏家将藏品留在海外，国内私人收藏的建立和规模都受到影响。

　　在这股收藏潮流中，中国企业也在崭露头角。2013年11月，大连万达集团在纽约佳士得以2816万美元拍下毕加索的作品《两个小孩》。该作品估价为900万至1200万美元，而最终价格超出估价一倍多。这幅作品将收藏于即将在北京建成的万达国际艺术美术馆。

　　作为大连万达集团创始人暨董事长，王健林在2013年《福布斯》全球富豪榜资产排名中列第128位，资产达144亿美元。他是尝试在收藏品类上做出突破的代表。王健林从1980年代就开始玩收藏。万达集团专门成立了一个由负责人郭庆祥领衔的收藏团队，全职员工加上顾问约30人。每件藏品的收藏，都是由这个团队提出建议，最终由王健林拍板决策。

　　参与竞拍《两个小孩》的决策，团队包括王健林全票通过。“我们原来估计的价格在5000万美元左右，按现在的市场，它的价值过亿（人民币）是应当的。立体派的原创就是毕加索，这是其中的精品。”郭庆祥说，“万达每次拍卖前都有自己的预算。我们很理性，超出价格预期的事是不做的。”

　　“他从没否决过我们的提议。他很信任这个团队，尊重我们的意见。”郭庆祥说，王健林喜欢艺术，像他喜欢足球一样，是真的喜欢。据郭庆祥介绍，万达目前收藏最主要的还是华裔艺术家作品，比如赵无极的作品有20多件，吴冠中作品70多件，而且都是精品。吴大羽的作品万达收藏了5件，市场流通总共也只有30多件。在王健林的办公室里挂着石齐的一幅巨幅大画《山水》，是石齐2008年送给王健林的礼物。

　　因为王健林和万达的财力和知名度，《两个小孩》的成交，被看作中国藏家染指西方艺术品的符号性事件。这的确是万达集团购入的第一幅西方画作。但郭庆祥说，进入西方艺术品收藏的想法，他们在七八年前就有，“选择今天进入，是觉得时机到了。现在整个欧美经济低迷，艺术品市场被低估，好的东西相对价格比较低。另外，我们认为收藏一定要买最顶级的艺术家的精品，比如野兽派的毕加索，印象派的凡·高、莫奈等。在低谷时候拿到这些精品，风险性几乎没有。”[NextPage]

陆寻

南京四方当代美术馆

　　让艺术流动起来

　　随着市场和视野的不断开放，中国新兴藏家的收藏选择有了更大的维度。他们是更少束缚的一代，在收藏上追随国际最前沿的理念。

　　在纽约亚洲艺术周开幕当天，80后收藏家陆寻参加了苏富比学院举办的“中国艺术界：近况与前景”论坛。接受记者采访时，他说这次来纽约主要是走访多个很棒的当代艺术画廊，而非集中于充满古董和金石的拍卖场。

　　陆寻是南京四方当代美术馆的创始人。他在加拿大和英国接受中学、大学教育，虽然从父亲那里最早接触中国书画的收藏，他最终的兴趣却聚拢在当代艺术作品上。2013年11月，他主持创建的南京四方当代美术馆开幕。

　　四方当代美术馆位于距南京市中心10公里的浦口区。由美国建筑名师斯蒂文·霍尔（Steven Holl）设计的美术馆建筑，是南京中国国际建筑艺术实践展（CIPEA）的一部分。CIPEA是一个融建筑、园林及艺术于一体的建筑群，在超过 300亩的区域内共有24座建筑，均由著名建筑师操刀，包括矶崎新设计的会议中心、妹岛和世等人设计的艺术家驻留工作室、刘家琨设计的酒店等。四方当代美术馆的开幕展以“歧异花园”为主题，引入一批当代先锋艺术家的作品，包括奥拉维尔·埃利亚松、梁远苇、曾根裕等。

　　通过建立私人美术馆，一些中国藏家的个人收藏转变为美术馆的机构收藏。从藏家的角度，这是一项投入巨大而持久的公共事业。与美国拥有成熟的博物馆捐赠机制的体系不同，私人美术馆在中国是新生事物，但近年发展很快。从2002年张宝全打造的今日美术馆，到2005年龚明光基金会出资建造的上海当代艺术馆，再到2012年收藏家郑好创办的昊美术馆，中国私人美术馆数量迅猛增长。根据2012年中国收藏家俱乐部发布的《中国私立博物馆生态白皮书》，在2007年至2012年的5年内，中国私人博物馆从200多家发展到1000多家。

　　“年轻艺术家的作品肯定是在画廊寻找，甚至艺术家本身都可能在画廊找到。”在纽约切尔西David Zwirner画廊的储藏室，陆寻发现了一件曾在1969年伦敦泰特美术馆展出的光装置作品《Light Encasements》。“Douglas Wheeler、Robert Irwin和Larry Bell是激进主义之后对光跟空间表现最牛的三个艺术家，这是他们合作的作品。”陆寻说起这件作品很兴奋，“现在它标价200万美元，我已经连续去看了三天。应该会收藏。”

　　像陆寻这样的年轻一代藏家拥有国际化视野。与父辈相比，他们更加不拘泥于国界的限制，也不将目光局限在经典艺术品，收藏风格更前卫更多元。他们的兴趣将他们带到更广泛的艺术疆界中，在这个黄金年代，他们的财富或将把中国艺术收藏这场流动的盛宴延续下去。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