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读后

萧开愚

写在读后


——《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奖获奖诗选》序


    这本集子汇辑了北京文艺网所办“国际华文诗歌奖”历时一年的征诗活动的获奖作品,由极具诗歌成就的评委们从数万件参竞诗作中挑选出来,就是说,这些诗经过了严格的阅读。对流传中的诗作而言,经历什么样的阅读就蕴涵什么样的意义,有些意义是被释读出来的,有些则是特别的读者特别地误会出来的,这些意义一旦发生,标志着相应的诗作苏醒或者活跃了。再者,这里的每一位诗人名下各附收一篇授奖词,写词的均为我国当代最为活跃的诗人和诗歌批评家,已有他们分量很重的评语,要这篇序的目的大概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好叫分享庆祝的读者轻松一点吧。

    集子里的作者有些成名已久,他们的名字本身就是诗歌意识变革的推动力,他们的写作为当代文学的进程贡献了不可替代的心智、激情与方法,像于坚和臧棣。臧棣这里的几首诗作不比他的其它作品更令人晕眩,但踏实表示着诗歌在当代已经精湛到欢愉而自为的地步了。跟他熟,所以先读了他的诗,在地铁里,我不断产生叹为观止的感受。比如《挖掘丛书》,每一挖都展开和收束得心惊肉跳,太激越了,又自然而然,真像是“短促而精准”的“回音的切片”。臧棣的想象力没得说,我感觉主要是,他诡奇诘难的双向取舍造就了特殊的朴素和专注。于坚的《小镇》比他的其它作品多出一些“泪流满面”的抒情成分,给我感触深的是“昆明话,他们听得懂”这样身份敏感的内容。于坚的著名作品大都处理了身份焦虑这个认同主题,从“吴文光你走了,今晚我们到哪里混饭去”到《0档案》,把“餐桌旁一代”的受控处境详尽地揭示。这里这首,异国情调中的好奇与尴尬使我联想到从乡下进城以及从小城去大都会的怯生生的心境,那些时刻的自我鼓励,回想起来不禁伤感。于坚过去的重要作品使用调动客观性的材料拼贴方法,他属于最早一批征借当代艺术的手段的诗人,《小镇》却允许心理活动自然流露。

    草树的作品第一次接触,蓬勃而精密,相当成熟的诗人,相当成熟的诗歌。根据“题记”和作品在叙述与论证相配合方面的完成度,诗人年纪应该过了四十,但诗作的力量给我三十出头的印象,好像一座草塔慎重地举放一座炼油厂的炼塔。诗论诗写到喻体或者客观对应物腾空比较空间以为本体之充实的程度,偷梁换柱重塑了诗歌内部的分层构造,也更新了诗歌的能见度。诗作中的种种处决与塔板上的眺望,构成惯性历史的恐惧消解脉络,使得“我”“在坍塌声消失以后”“从那倾斜的塔顶爬出”。这个我,是“另一种精馏”精馏出来的,作为诗歌遭遇有心人的期许,难免慷慨。廖慧与草树同获本次最高的二等奖,风格大不同,她的这组《安》结体精致,器官却是开放的,借助字句和语气的的滑动大胆地跳向她想到的一切。她越是说“水晶球,是我的生活,飘风骤雨都在内部”,就越是趁着对谁打招呼的当儿眼珠滴溜,触景生情,浮想联翩,似乎邀请万物到水晶球投影或者折光。诗中断断续续透露了一个(也许不止一个)感情经历,造成其它故事皆为掩饰的感觉,因为密谋的风景或者风景的密谋,以明信片的方式参与终归松疏,但是,在情感转移的焦距中哪怕空洞也可炼成纯粹的甜蜜,赠与某人或被某人激活的自己。我认识廖慧,第一次读她的诗,人诗吻合。七夜的《乌云之河》,采纳早期现代诗的经典抒情方案,加上适量的心理超现实手法,正对悲剧事件的时候所以不致深陷情节和细节。诗人的背景我一点也不了解,从诗风看他熟悉八十年代某种高尚诗歌追求,眼界大,即使写到“她抱着孩子进了征迁办”,也不屑于小格局,他的出发点是他真正的兴奋点:能对“国家机器”和乖戾命运表达态度的高点。

    她从雨中弹起
    像黑鱼摔在青石板上

像这样很美、质实的诗句,这首长诗中还有一些,却都不是本诗的重点。

    对诗歌的比赛和评奖,我历来持保留意见,我同意拉金的批评,现代文学制度毁灭莎士比亚那样的卑贱生活实际上毁灭了诗歌的地质般的来历。然而我长期参与过诗歌评奖活动,以为诗人能够聊补生活总是不错,有有能力的人物照看诗人和诗总是不错,诗歌因为事件引起注意总是不错,现在我保持这样的看法,希望由于获奖得以结集出版的这本诗集的读者不受奖项的荣光干扰,把诗当诗读,读到什么是什么。我不是合格的读者,写下这些读后感,但愿不会妨碍到读者真诚和恣纵随意的阅读。

    二〇一四,二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