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南伽巴瓦(诗作奖入围)

张灿枫

一个女人的南伽巴瓦



八号车厢满座


你说我是一列火车中的餐车

你说我有小小的厨房

猛烈的炉火

你说我会

砍,切,刮,削

煎,炒,烹,炸

你说所有的餐桌都是你的

而你,只在

一张餐桌后坐着

翻翻报纸,玩玩手机

或者,看看窗外

飞掠而过的

平原,河流,山峦,草原

你说这些食材

你都想亲手取来给我

你说就这样

一直奔驰下去多好

这个星球上的铁轨

每一寸都在等我们辗过——


 


阿勒泰的雪


天阴了一遍又一遍

雪也没有下来

阿勒泰山上

早已光秃秃的

一群羊行至山腰

就停下了

它们也害怕

上到山顶

就下不来了

安拉的女儿

打了个哈欠

一团雾气

在帐子里扩散

呈现出

刚刚睡醒的模样


 


昙山下的吹鼓手


吹丧事,也吹婚事。死了的,一阵锣鼓点,就送走了

新嫁的,只消一把二胡,就破处了


他们是嗜酒的土地爷爷、大胸脯的土地奶奶

他们从山前吹到山后,从山左吹到山右


初冬的平原上,一个又个村庄,就是这样吹出来的


 


火车驶过星星峡


快到星星峡的时候,雪下来了,不出所料,是大片大片的那种

四川人、河南人,坐在同一列出疆的火车上

喝茶、调笑,打牌,抽烟,喝酒


总有那么几个,不爱说话的男女

隔着车窗,与甘肃省的墚、峁、沟谷、垄板,对视

他们摘光了南疆所有的棉桃,他们还要带走这些说维语的雪花


 


爱上一个俄罗斯女人


天气预报说,要下雪了。借着这场雪,我给自己造一个劳改营吧

我把我关起来,我让我病倒,还不停地咳嗽

雪下到一尺厚的时候,你赶过来

你不要坐高铁,高铁太快了

你要坐绿皮车,摇摇晃晃地来,咣咣当当地来


雪不满一尺,你就在路上耽搁一阵儿。耽搁得越久,你就越温暖

直到在漫长的途中,你一点一点,变成一个小小的俄罗斯女人


 


清明


我以为,我去看你时是在清明,全城的人都去扫墓了

就我们两个,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大声做爱


 


古镇游记


小镇的上空,两架飞机,就快撞上了。我指给她看,她一脸不屑。高度不一样,肯定撞不上。真的快撞上了,不骗你。但是,没有意外,机场调度还没有蠢到迎合我的地步。我很快就忘了它们。整个下午,被她拖着,在一个又一个小巷子里转。这是没办法的事儿。可我,仍不时把头转向灰蒙蒙的天空。


 


不要把一个句子写得过于完整


按倒在阳光里,按倒在阳光里,按倒在阳光里。如此重复几次就行了,不必要主语、宾语。正午的阳光,暖洋洋的,它们已先后蒸发而去。


 


在卡拉卓尔草场


一群羊聚集在围栏的一侧,空下来的地方,雪下得更大一些

如果她在场,就会说,失去了瞳仁的眼睛

可以捕获更多的雪

四下里什么都看不见了,除了这个帐子

除了圈里的羊,此前

从没有把这些羊当人看

现在,感觉它们跟她真有相似之处

它们满眼警觉,好像不会放过每一片雪花

现在,我要做的是

往炉子里,再添一块牛粪饼

火苗嘶嘶的,有轻微的爆裂声,羊儿们的眼睛应该睁得更大


 


电影中的雨


雨,下着,下着,就下成了光头。与此对应的,是穆赫兰街上大片大片,细小的血雾。

*贝蒂吻了丽塔:你以前做过这事吗?

汽车急驰而过——


*丽塔:我不知道。你呢?

*贝蒂:我想和你在一起。

一双高跟鞋,踩过一个个,灯火通明的漩涡。


*路易斯:不,不是这样的。她不是这样说的。有人有麻烦了。一些不好的事正在发生!


 


兴福寺


空气中弥漫着烟火味。空心谭里的那个太阳,已经褪去颜色。

龚纯见识过的乌龟没有浮上来。

今天刚刚立春,还没有到它们现身的时节,

满身的卦相,沉在水底的泥里。

那么,预言与我等无关。

那么,且让我指认

屋顶上啄食的雀儿,小和尚匆匆走过的回廊,

花窗后的笑脸,功德箱里的硬币,

横在池水上,已经开过花的蜡梅。

以及,寺门外,那些做小生意的人民。

此外,就是越来越黑的虞山。山势如卵泡呐,山势亦如猫眼。


 


我可以这样烧开一壶水


“嗤嗤”响的是蓝色的火苗,“咕咕”响的是水壶里的水。此前半小时,它们还被水笼头禁锢。细细的,像一根管子。现在,它们获得了有限的自由。然而,水汽在不停地蒸发。厨房里,到处都是它们的影子。它们说得太多了,它们终将结出沉默的水垢,白花花地,附着在水壶的内壁上。


 


南通城的灯火


我冲着南通城的灯火,敬了一杯酒。南通城里,有我爱过的女人。当年,我给她买的房子。现在,还空着呢。不过,我也没让它闲着。我把它租给了,来自云南的一家人,据说,他们专门从云南往山东拐卖儿童。


 


小教堂顶上的芨芨草


滨河路小教堂顶上,芨芨草也长出来了,似乎比路边的,还要绿,还要明亮。它们从哪里取水呢?地下的水没指望,天又那么远。也许,它们所在的那个高度,本来就富含水份。看!那几只在薄暮中归来的白鹳,一落上去,就沉重得飞不起来了。可是,明亮,明亮也是它们的特征。


 


一个女人的南伽巴瓦


那些云雾,可以叫作南伽巴瓦,那个山头,可以叫作南伽巴瓦,并非那座雪山裸露到极致,才能叫作南伽巴瓦。一年当中,云遮雾绕三百多天,偏偏在那个女人,即将离去的瞬间,褪掉了所有的衣衫。那时,车子刚刚启动。那时,她刚刚把一方手帕,系在发际。那时,她刚刚诅咒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