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十六首

凸凹

黑太阳

 

起风了

天空那座岛

被我摸到玫瑰声音

听出蛋白质颜色

 

为了证实

睁开眼睛

为了实证

又把眼睛紧紧瞌死

 

血,不再叙红

泪,不再抽盐

昼背面,大得像球

小得更像球,噢,球!

 

时间黑洞

最强大汽态

吸进、吐出

噢,一座词岛伟热

 

起风了。手忙脚乱

西。红上去。东。黑下来

对吹的真理加剧智慧

奔跑索性必然

 

2013/1/1


接下来,或心肠诗

 

接下来,小变老,老还小,

诗歌怀葡萄胎。我对老虎说,让我们

交换场地,除了皮色,

智力、语言、荷尔蒙也交换。

对芦苇说,让我们互梦吧:

蝴蝶成飞床,呼吸万里长。接下来,

数字大发展——大衰落,人民

在诗歌里革命——人民

爬上苹果,落在地上。

尘归尘,土归土,心肠向后跑。

 

2013-2-2

 

登山记,或仰天窝之诗

 

烦死了,这阴霾女孩——

烦又带来好运气。桃花还骨朵来着

蜀犬吠吠,太阳女孩哪儿来?

窗玻璃消失,全碎?全是金子声;

梦绳紧缚,挺尸与床——

可以的,与地球平行,与

孟浩然一行诗平行。但太阳伸手过来:

春晓的、带电的、温不尽的。

走动,向上走动,多么轻盈——

太阳提拎我上山,云,鸟,千丝万缕

一张美网提拎上山。日子哲得要命。

此刻,我是山尖尖。水一动不动

水下是山,是群山万马奔腾。这

千年蓝睡湖,多像孟浩然那行诗。

现在,俺,一矮个子巨人,接近石、树

接近一棵向阳草

离太阳,还是,近得,那么,远

 

2013/2/28

 

要命,或身体秤砣

 

秤砣都有了臭味,还

坠着不放,称啥呢?

绳套系上脖子,像自愿领带

自愿项链,自愿红领巾。

这最后时刻,手智慧,恰到好处。

脚不甘后,木凳踢得像足球。

木凳响,比拔河哨更清亮、专业。

脑袋与身体拔河

绳套倾力脑袋。命高悬一线——

命越拉越长,越拉越短。

双脚怒发冲冠,弹空一切。

悔意比一座废庙植物,更见偏狭

更见蓬勃。只想化羽,飞。

甚至词汇反目:心与思离异

各奔东西。

但身体不放手。

游丝,怎走得出骨肉秤砣?游走

绝望成断桥。这要命身体

揪着命不放。吊颈鬼如此

溺毙者如此,跳楼某如此

所有人莫不如此。

爱。累。痛。闹心。

刀刀见血。割不开。放不下。

命拖着身体前行。身体不屑——

这富得流油的,看不见的仇人

 

2013/3/1

 

六个时间方位上的芦山

 

08:02/悖时的天摇来了,砍瓜儿的

地晃来了。它们把墙架上的文学奖杯

摔掼客厅。蹲在拉屎的地方,我

等着死死去,生生还

 

08:32/发微博,说,“避震

今天不写诗,不玩小说,河边喝茶去”

一位诗人朋友@我,“今天,地震了,地震了!”

闻言,一惊!可,不茶,又啥?

 

11:42/单位美女王宇短信,“不得离开龙泉驿

抗震救灾,援助芦山,随叫随到”

OK!汽车加油,手机充电

顺便吃了一钵鸡杂铺盖面

 

15:37/QQ空间有评论

副院长陈国瑛说,“欢迎到医院当志愿者”

“我作不了我的主,你知道的”

键完,还点了个郁闷表情

 

17:54/单位美女戴玉电话通知

“马上到会议室开紧急会!”

会议决定,二十二日,给力芦山

我全天候值班

 

18:42/主编梁平私信说,“兄弟,抓紧写一个

五期要撤稿子上专辑”“好的,我写”

谢谢值班,多亏值班,没有值班

我拿什么来写——来写给我连筋共骨的芦山

 

2013-4-20周六,21:30龙泉驿

 

记四十年前的一只大白兔

 

大白兔腾空横在

我和父亲的手钳下

一条拔河的绳

 

这绳,短而粗,白而柔

结构复杂,有些炙手可热

 

父亲箍着兔头

我攥着兔腿

一、二、三,拉!

 

随着父亲的喊

被拔苗助长的大白兔

咔嚓了一声,很轻,很秀气

 

大白兔短尾帘下

滚出三五粒屎蛋子

软软的,未成年的黑珍珠

 

当天晚上,我发觉全家人

都在打楚楚屁,不响,臭死人了

但没人承认

 

我承认

武斗以来

我就没这么打过屁了

 

如此奢侈的臭屁

通顺,豪华,喜气,怪舒坦的

 

2013-5-15

 

牛人史孩儿

 

要尺寸没尺寸

要重量没重量

史孩儿即使活到一百岁也叫史孩儿

 

杀牛,是史孩儿的绝活

由于个儿矮

杀牛的时候

史孩儿一蹦八丈高

 

史孩儿一手拎斧,一手牵牛

正走着

斧背,从天而降

全世界满是天灵盖的响

 

捍卫天灵盖

牛角呈犄角之势

但依然未能阻止一块陨石砸下

砸向中央与命门

 

牛山闹地震,连哞也坍塌了

史孩儿单膝跪上去

一手扳角,一手将一柄两尺双刃尖刀

送入牛脖

连把带手

 

先锤,后杀

锤杀一头牛

史孩儿的眯眯眼鼓得牛卵子那么大

 

这还不算

史孩儿最牛的绝活

是让难产变顺产

 

甭管什么样的牛逼

他的手伸进去

几捣鼓几不捣鼓,一群活蹦乱跳

丑如天使的细牛犊就长了翅膀

扑棱棱飞了出来

 

史孩儿是县畜牧站技术干部

因为一手绝活

成为全县名人,牛逼极了

 

2013/5/14

 

人肠与狗肠

 

人字就是两根肠嘛。

是人,都是岔肠子。

 

据说,狗只有一根肠,

而狗身上最好吃的东西,

就是狗肠。

狗肠也是所有肠肴中,最棒的肴。

 

人如果真象形得如其字,

真是两根肠,

其中一根,一定去心里边绕了几圈,

九曲回肠九里十八湾后,

才与另一根肠,会师于屁眼,相忘于江湖;

 

或者两根都去绕了,

心上心下心心相印绕成花花肠子,

再才交集成一朵灿然菊花。

 

为了说明这点,

我举个例子:

 

那是下午。

狗主人从肚子里扯出一根幺指拇粗麻绳,

挽了个花花套子,

把家中老黄狗吊杀在了一棵歪脖子树上。

 

狗主人站在歪脖子树下,

提拎着绳套,

吆喝老黄狗将脖子搁进去。

 

第一次,脖子进去,

绳套散开。

狗主人提拎着空绳子,

一边笑,一边骂自己咋个绑个套都绑不伸抖。

 

第二次,

脖子进去了,又出来了。

狡猾的老黄狗,对套中的危险,

不仅心知肚明,还惊恐万状。

 

狗主人生气了。

更加大声地骂起狗来。

狗羞愧难当,歪着头,把脖子搁套中。

不管狗主人怎样逗弄,抖绳,试着提拎,

狗不再动弹。

 

狗主子叼着烟,开始收缩套圈。

动作很慢。

他分开颈毛,

把套圈一指一指箍小,勒进老黄狗皱皮。

 

终于妥贴了。狗主人提拎起老黄狗,

挂在歪脖子树上。

挂在歪脖子树上,

老黄狗身子骨从没这么长过——

长长的,细细的,像一根透明热肠。

 

我举的这个例子,

是小时候亲眼所见。

这一点,可以向毛主席保证。

 

2013/5/13


球时代,或小说课

 

走不走,变不变

都是地球上的时代

 

一个恋爱中的女篮队员

手起球出——球入圈儿,百发百中

可她恋的是别人

 

也不是别人

他是我师傅,他叫展二娃

 

展二娃夫妇多年不打球了

我也多年不打

我们仨如今又成了老年球队队员

 

胎体破裂,羊水横流。滚出几多时代:

煤球、雪球、玻璃弹子、篮球

毬事、全球通、地球村……

 

球,球哦。不管咋滚

也没滚出女篮队员手上那块

滴溜溜转的国产表

 

2013.10


花儿与手枪,或小说课

 

大巴山有一朵花儿

大巴山有一把手枪

 

手枪不知花儿在哪里

花儿漫山遍野,手枪知道

她叫映山红

 

手枪还知道

有一位美丽的村姑,名叫花儿

但她不声不响,她是聋哑人

 

多的多得过余,少的少得过分

手枪也不知道

手枪自己在哪里

 

手枪哪里知道

它的知道,不知道

花儿全知道

 

既然逃出庙堂

相忘于江湖又有什么不好

 

故事的结局是

观音岩中,手枪完全锈了

松软,低回,锈成一把碳黑的黄花

 

2013.10


总套,或小说课

 

一个装修工人

装了一套房子

那房子是顾主的总统套房

 

房子竣工了

装修工人却留了下来

他飞檐走壁,成了总套的梁上君子

 

这个发情的装修工人

以电锯的速度,电锤的震颤

疯狂地恋上了基本独处的女主人

 

基本独处的女主人

近似于有些孤单的总统夫人

在空空荡荡、机栝重重的总套里

 

总套里藏猫猫。装修工人

这可怜的总统,一想到现身的一刻

比老鼠都蓬勃、幸福,死的心都有

 

2013-10

 

鬼市,或小说课

 

谁说鬼市的营生

不是买卖鬼的营生呢

 

何止于此

连做鬼买卖的货主

也是亦人亦鬼的家伙

 

黎明前的黑暗,鬼呲牙的当口

一个逃犯来了:奔向光明

奔向地狱

 

一个逃犯

为了爱情

把捕快带到了这里

 

哎哎,可怜见的

谁经得住鬼市这只磨盘的推

 

即使蒙了面

即使像满城的那位将军

作壁上观

 

2013.10

 

认真,或小说课

 

一个认真的人

长到三层楼高时

不知道该把枝桠

伸进二层窗口,四层窗口

或索性

就近伸进三层的窗口

 

一个认真的人

在一张擦沟子的报纸上

看见一则陈旧的新闻。他

啥都想到了:春天,马驹,少女,煤矿

只没想到

如何处理沟子上的红苕屎

 

一个认真的人

总是遇到一些不认真的事

不认真的事

又总是被认真的人

折磨得够呛

或正好相反——谁知道呢

 

一个认真的人

不似一个装睡的人

却同样不能密谋、爱恨,和唤醒

 

2013.10.6

 

时刻准备打仗,或小说课

 

把一个国家

放在山洞里

躲炸弹

这事儿想起来就荒唐

 

但也不算十分荒唐

否则

修长城

那又怎么讲呢

 

我想说的是

串在时间绳线上的蚂蚱

甭管有多少

隔那么几只,就有一只相似

 

不是一般地

而是惊人地相似

 

正因于此

我们嘲笑,前瞻,勒紧裤带创造

无不是照本宣科

重新来过

 

2013-10长假中,成都龙泉驿

 

颜色,或小说课

 

颜色的故事

光怪陆离,来自于一首

黑太阳的诗

 

谁都可以给我鸡蛋,给我颜色

颜色给尽

我会是什么色呢

 

诗歌会是什么色呢

诗歌,军工厂的诗歌

杀向省城

 

又杀向雪域高原

大山里的军工厂

颜色崎岖,找不着北

 

正如当年的诗歌

架不住军工的主义

诗社着单衣,何其萧索

 

今天也萧索

颜色的故事:流氓、乞丐、富翁

最后的落单者

 

2013/12/31

 

我要一把枪,或小说课

 

一个人活得很好只想死去

一个人活得很差只想活着

想死的人需要一把枪

想活的人需要一把枪

 

一把枪与一把枪之间

隔着一层纸的距离,一片海的距离

隔着

兄弟的距离

 

一把枪与一把枪之间

装着粮食、仇恨、爱情。

小说与刨床:

两具纸枷锁

 

从头到尾,枪都没有射出

从头到尾,两个死活在一起的人

死活瞒着对方

等待各自的枪声

 

最后的最后,作者说

要死要活的枪,是同一把枪。

读者拈花微笑

看不出中枪没中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