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与“男巨人”合影 余俊锋 摄
“算上这个,仅今年上半年我们参与的大地艺术节就有3个了……”8月3日,重庆武隆的懒坝国际大地艺术季开幕时,参与此项目的四川美术学院王老师告诉记者。事实上,近年来在四川广安、云南腾冲、甘肃民勤、浙江桐庐等地兴起的不少活动,有的称“田野双年展”,有的叫“大地艺术节(季)”,还有的冠以“艺术小镇”名头,形式上大同小异,内核却不外乎都是艺术介入乡村。甚至不久前,某电视台还创办了一档以“大地艺术家”命名的真人秀节目。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国家政策的调整,许多面临凋敝的乡村近些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在中华广阔大地上,有人以乡愁为旗,为传承找到精神依据,携各地乡贤参与艺术乡建;有人以理想为帜,将行动追溯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晏阳初、梁漱溟、陶行知所开展的乡村建设实践,为情怀找到文化渊源;也有人借融合契机,整合政府、企业与艺术家资源,寻求文化和旅游、艺术与商业的相互促进……无论是特色小镇还是田园综合体,无论“双年展”还是“艺术节”,以各种面貌出现的“大地艺术”烙上了很深的时代印记,也因此颇具“中国特色”。
什么样的作品称得上“大地艺术”?它与本地居民关系会密切吗?它能在多大程度上体现艺术家驻地创作的有效性?似乎占尽天时地利的中国大地艺术节,能走出复制和模式化的怪圈吗?
我从山中来,长居在山间
重庆武隆因拥有中国南方喀斯特地质地貌于2007年被评为世界自然遗产,比如天坑地缝就名声在外。在当地人称为“和尚崖”的雄伟陡峭的山崖下,一块约18平方公里的土地经过数年的规划、垦殖,成为首届武隆·懒坝国际大地艺术季的举办地。中外39组艺术家的41件作品分布在懒坝美术馆、大地艺术花园、懒人村落等园区部分,构成“我从山中来”“大地的声音”“村落共生计划”3个板块,意在诠释“把艺术还给人民”这一主题。
走进懒坝的苔藓博物馆,15米高的穹顶上,是来自日本的浅井裕介的巨幅壁画《大地从天而降》,他通过采集武隆的泥土,经过晒干、碾碎、调和制成19种不同的颜色,同40名志愿者用一个月的时间共同绘制而成。他将自己在此感受到的森林的气息、当地神话故事、土地的温度都注入充满灵性的作品之中。沿着原生石块拾级而上,沿途会遇到艺术家用村民丢弃的废旧木材创作的男巨人、女巨人以及怪兽巨人,丹麦的托马斯·丹博以《爱的小径》,引导行人发现自然,并守卫这份美丽;法国的波尔坦斯基在山间建造了一座心跳博物馆,人们进入后可以记录自己的心跳、感受别人的心跳,还可以带走心爱之人的心跳作为永久纪念,第一批参与建设的工人们的心跳记录表达出艺术家的尊重和感谢……艺术家们利用山里的泥土、泥土里的蔬菜、蔬菜周围的竹子、竹子前的老屋、老屋里的村民、村民丢弃的废旧木材,以及山雾、晚霞、季风、大地、山峦等作为艺术的载体和现场,力图创造出具有亲民性、参与性、在地性、趣味性等特色的作品。有的作品将永久留在当地。本届艺术季的轮值主席、中国雕塑学会副会长孙振华说:“当代科学技术的发展正在证明,人类的未来将更多地从繁琐的劳动中解放出来,让生活变得更有诗意,有更多慵懒和散淡的时间,人的身体和心灵将获得更多自由,而这,正是艺术的真谛。”
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末欧美的大地艺术,是艺术家以大自然为媒材而创造出的一种富有艺术整体性情景的视觉化艺术形式。它主张返回自然,其材料和选址多依赖于当地的自然条件,从而具有公共性、开放性、在地性特征,并兼具生态与人文使命。大地艺术在中国始于上世纪90年代初,多以雕塑类形式出现,并具有“天人合一”等传统文化渊源。如今,随着艺术的发展和交流的深入,它更多地追求艺术的本真并倡导返归自然的观念,呈现出越来越多样化的特点。从架上雕塑到景观雕塑再到更大空间的创作,人与现实的关系,空间、材料、语言以及综合媒介已经走向更广阔的视域和领域。不能不承认的是,各地美丽乡村计划的实施,使得大地艺术在中国的实践获得了历史性契机。
从复制到创造
邀请国际知名艺术家驻地创作、材料注重在地性及与当地文化结合、作品不是集中展示而是分散于园区的各个角落、政府和资本携手推动当地旅游经济……懒坝国际大地艺术季看上去“似曾相识”。事实上,其出品人陈勇毫不避讳对日本越后妻有等大地艺术节的模仿学习。“4年前,我去日本濑户内参观他们的大地艺术建设时,心底更加明确,文化和艺术才是建设的内核,而这绝不是一蹴而就的。”他说。
持续18年至今的日本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在国际上十分知名。被称为“大地艺术节之父”的国际策展大师北川富朗针对日本新泻县南部十日町市和津南町等地区,一年中六个月的冬季和时常高达四五米的积雪让人望而却步,以及越来越多本地人口的离开、老龄化现象严重等问题,于1996年展开深入研究,2000年发起“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18年来,每一届艺术节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数百个艺术家走进社区,以山村和森林为舞台,与农村留守长者及年轻义工一起,共同改造、创造出数百件散落在村庄、田地、空屋里的艺术作品。一些优秀且易于保存的作品,成为当地环境的组成部分。该项目2017年被联合国旅游组织评为2017-2030年世界旅游可持续发展全球示范项目,也因此吸引了一些致力于乡村振兴的基层政府和有识之士的关注。
策展制度、展览机制、驻地创作、村民互动……次第出现的各地艺术活动反映了对日本着名的大地艺术节的吸收。客观地说,方兴未艾的大地艺术节在中国目前尚处于学习阶段。先不说北川富朗面对政府、资本和艺术家近20年的游说,几人能如此坚持,人们的艺术观念、社会的文化消费习惯、都市人对于自然的情怀和素养,又岂是朝夕之功。把两届“乌镇”当代艺术邀请展做得风生水起的策展人冯博一颇有感触地说:“越后妻有的模式如今复制到中国,但基本上没有形成突破。”他所指的突破是应该既有艺术节运作模式,也有作品的生产,以及对当地艺术及人文环境的深度影响。但相对于有人高呼“别再拿当代艺术祸害乡村了”,相对于“舍本逐末”的某些追求眼前利益的短视行为,那些有规划、善吸收、重学术的摸索仍然是值得鼓励的。
互动性与文化情怀不可或缺
浪漫的花架、新潮的装置、偶像剧的取景,大地艺术节这是要走网红、打卡的套路?懒坝美术馆运营总监李娟对此的回答是,艺术逻辑和商业逻辑的匹配是武隆·懒坝国际大地艺术季首要解决的问题。在她看来:“美好的东西都是容易打动人心的,为什么大众会觉得艺术离自己很远?因为我们没有给他们看到非常好的作品与展陈。这些做到位了,好口碑自然就来了。”一方面要讲求学术性,另一方面还要注重商业价值,大地艺术节要做好平衡,不可忽视的是作品的在地性和公众的参与性,也就是必须与当地居民、与参观者要有关联。因为比起美术馆封闭空间,大地艺术节最大的魅力恰在于观赏过程中感受到的现代艺术与大地魅力的碰撞,而创造这一不确定感受的作品,正与我相关。
除了展望、傅中望、向京、于凡等知名艺术家携作品参加,本届艺术季“村落共生计划”板块张晓颖的《拾》系列、张钊灜的《懒坝娃娃机》、邓丹的《桃花源记》等年轻艺术家的作品也令人眼前一亮。他们借俯拾即是的物品和随意参与的共享,倡导慢生活,倡导艺术与自然、本土文化共生的理念,预示着一种希望。
一栋上世纪的老屋,六个不同空间,手作的竹蜻蜓转动、发声、飞舞甚至潋滟成波;踱步屋外的庭院以及湖边,风起的时候,艺术家与当地竹编艺人、志愿者合作完成的“竹音阵”发出不可思议的美妙的声音……日本艺术家松本秋则通过37种不同尺寸共计112件竹制品构造的《竹音剧院》表达了“希望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能够通过作品再次感受和亲近大自然”的朴素愿望,但观者在此能体会到一种深沉的文化情怀。
艺术介入乡村,并不是用艺术的主观视角干预乡村的发展。它们不是拯救与被拯救的关系,而是遇到了彼此,并互相成就。来过中国数十次的北川富朗深感中国作为当今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所呈现的蓬勃活力和巨大潜力,他说这种内在的力量如果用艺术的方法激活出来,会是很大的能量。也许这才是中国大地艺术节所要追求的方向。
(编辑: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