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布鲁克林的洛里默街租住的工作室,月租80美元,第二天能否吃上饭我都不知道。” 村上隆/ Kaikai Kiki Co., Ltd。图片致谢高古轩
“什么都可以!关键的不是表面的美感,个人历史和私密羞耻才能长久流传!”
村上隆
在 Artsy 全新栏目“HOW I GOT MY START”的第一期中,我们带你一窥现已家喻户晓的艺术家早年的躁动。
现年57岁的村上隆是艺术明星、文化偶像,然而他也经历过彷徨的学生时代——受困于乏味的传统艺术教育,总在梦想更多的精彩。初入艺术界时,村上隆没有把自己定位为艺术家。“我画画没什么天赋”,他坦言,当初打磨技术全靠苦工、研习和毅力。
1989年,村上隆在东京的 Ginza Surugadai 画廊举办了自己的首次个展,他也在那时走出日本,拜访了纽约。在村上隆看来,纽约是世界上最为重要的艺术中心之一,只要能汲取这个城市的养分,生活上的艰辛不足挂齿。据村上隆回忆,自己曾在布鲁克林的洛里默街(Lorimer Street)租了一间月租仅80美元的工作室(“第二天能否吃上饭我都不知道。”他补充道)。1994年,他入选了 MoMA PS1 颇具声望的国际工作室项目,进行驻留创作。
图片致谢高古轩(左)村上隆,《Hiropon》,1997 1997 村上隆/ Kaikai Kiki Co., Ltd;(右)村上隆,《花田》(Field of Flowers),2019 村上隆/ Kaikai Kiki Co., Lt
村上隆的早年经历为他塑造了独具一格的创作视野。这位超自信的年轻人终将成就一个个人品牌;从雕塑到绘画,他由漫画启发的创作一件接着一件地席卷了世界。
艺术家最受欢迎的作品莫过于他的花朵头像以及疯疯癫癫的大眼形象,然而,在这些作品以外,他还有不少关键作品蕴含着深层次的颠覆。比方说 1997年的蓝发女子雕塑《Hiropon》,女子拥有卡通巨乳,从中喷射出一股乳汁。“性的怪诞在日本的御宅文化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彰显,为人物形象的设计立下了新的标杆,我的目标便是将这种人物形象结合到当代艺术的框架中。” 村上隆解释道。对不同的影响与灵感进行出人意料的融合,这构成村上隆长久以来的标志性艺术实践,此般实践最终推动了一场更大规模的运动,即艺术家口中的“超扁平”运动。
图片致谢 Janus Films 及高古轩 2015年,村上隆在纽约 IFC 中心前与其电影《水母眼》中的卡通人物合影
村上隆的一大过人之处,是他在通俗流行和理论批判领域都颇受推崇。从凡尔赛宫到各大顶尖画廊,他办展所至数不胜数;同时,艺术家跟路易威登以及当红时装设计师 Virgil Abloh 等品牌亦有合作;他在2013年导演了专题电影《水母眼》(Jellyfish Eyes),并随之推出一系列可供收藏的电影周边;他还和流行明星 Pharrell 合作过一件雕塑,并为后者执导了音乐短片。村上隆的代理画廊皆为业内巨擘——贝浩登和高古轩,其中高古轩正于比弗利山空间展出艺术家的新作,展期至2019年4月13日。跟同僚达米恩·赫斯特有所相似,村上隆也亲手经营着自己的艺术事业,在东京成立了名为 Kaikai Kiki 的艺术制作公司及画廊空间,致力于推广个人及其追随者之作。
今天,村上隆光怪陆离的展览总能引得粉丝大排长龙;而在其艺术实践之初,他跟不少聪明的年轻艺术家有过相似的经历:在悬而未决的现实中不断摸索,始终富有决心、保持好奇、乐于放手一搏。
2019 村上隆/ Kaikai Kiki Co., Ltd。图片致谢高古轩 村上隆,《2019年,POM与我的一则动人记忆》(In 2019, a Sentimental Memory of POM and Me),2019
你对艺术的兴趣始于何处?
念艺术大学时,为了了解自己,我到处跑、到处尝试新鲜事物。最开始,我想做一名动画师。我制作了不少动画短片,都是在8毫米胶片上一帧帧画出来的。那时的我对动画富有热情,还邀请过动画大师宫崎骏来学校演讲。乔治·卢卡斯《帝国反击战》的幕后短片也让我深受震撼,他的 ILM 特效工作室让我浮想联翩。迈克尔·杰克逊由约翰·兰迪斯(John Landis)导演的音乐短片《Thriller》出来后,我花了1.5万日元(相当于现在的162美元)买了一部进口录像,在朋友家里看了一遍又一遍,还兴致勃勃地在8毫米底片上做了一个模仿动画。
临近毕业时,我却开始怀疑自己能否以动画为生。既然我接受了那么多绘画训练,何妨不再努力一把?于是我又满怀热忱地开始准备毕业作品。我在绘画系修读日本画(Nihonga)专业,整天在和纸上涂抹碾碎了的矿物颜料,当时一直都挺郁闷的,觉得无聊。
图片致谢高古轩 村上隆/ Kaikai Kiki Co., Ltd
日本画并不有助于年轻人发掘创意潜力;在内容上,这个派别也不过是对印象派的拙劣模仿,其中掺杂了大量的政治角力,画廊和机构小心翼翼挑选艺术家,在种种政治拉锯中,年轻艺术家难有空间施展创意才能。当时日本画的圈子实在配不上艺术的称谓,然而在日本泡沫经济的鼎盛时期,却有大量资本流向这一市场,跟如今流入当代艺术世界的资本比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直到有一天,我在东京市中心看到了大竹伸朗(Shinro Ohtake)的大型个展,这位艺术家深受新印象派运动的影响,当时的我颇为震撼。在那之后,我就放弃了日本画,转向当代艺术。那时,当代艺术在日本没什么市场。如果你选择当代艺术这条路,就要做好过苦日子的准备。但当代艺术还是深深吸引了我,它展示着一片自由的图景——没有政治、派系或纷争。
有哪些作品或艺术家对你产生过独一无二的影响吗?
《星球大战》的幕后纪录片;一本讲述宫崎骏动画制作的书;大有克洋(Katsuhiro Otomo)的漫画《童梦》(1980—1981);大竹伸朗1987年在佐贺町展演空间(Sagacho Exhibit Space)举办的个展;德国艺术家霍斯特·杨森(Horst Janssen)的图画和印刷画;我第一次去纽约时,在 SoHo 区的画廊中看到的所有作品,以及安塞姆·基弗(Anselm Kiefer)于1988年在 MoMA 举办的个展。
村上隆,《727》,1996 村上隆/ Kaikai Kiki Co., Ltd。图片致谢高古轩
跟我们分享一下你早年的成功之作吧。
大一的时候,我为一台巡游花车做过一个巨大的猛犸象模型,高约5米。当时这是日本画专业全体25名学生的共同任务,但只有6人真正参与了制作,到了最后,只剩下我和另一个沉默寡言还有些极客的同学熬夜完成了这只猛犸象。我们赶上了巡游,花车还赢了奖。
村上隆/ Kaikai Kiki Co., Ltd。图片致谢高古轩 1980 年代初,村上隆与同学抬着巨型猛犸象雕塑在花车巡游中留下了合影
在你事业初期,完全靠艺术过活这事儿看起来可行吗?
对我来说,问题应该是:日本艺术家在纽约该如何生存?既然没人针对这个问题做出过回答,我便在观察中得到了自己的答案:通过将我个人的、日常的经历融入纽约艺术世界的规则,我便能实现具有一定原创性的艺术表达。
至于经济方面,我参加艺术大学入学考试时便决意要靠艺术养活自己。这并非意味着我觉得自己注定能成功,我只是下定决心要习得技能,让自己能够以艺术为生,一条路不通,就试试另一条。
我在绘画方面的天资不算特别突出。周围总有同学技巧高超,画出来的东西让大家啧啧称奇,但我从未体验过这种待遇。也就是说,我不曾觉得自己拥有过人的艺术才华,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虽然我热爱画画,但稍欠天赋,所以我要先加强训练,多画画写实作品。
村上隆/ Kaikai Kiki Co., Ltd。图片致谢高古轩 “在 PPOW 画廊,给艺术小组 TODT 打杂。”
成名之前,你在日本从事过什么工作呢?
我在一间预科学校当了9年老师,协助学生准备艺术大学的入学考试;还在一家幼儿园做了4年的艺术与手工老师。我还画过插画、为餐厅做过概念设计、当过活动协调员。
图片致谢 DTR Modern Galleries 村上隆,《ME AND THE MR. DOBS》,2013
早期的时候,你遇到过不理解或讨厌你作品的人?
有一回,我给一个画廊展递交了一件类似漫画的作品(1994年于 SCAI The Bathhouse)。一个友人(他曾传授我当代艺术的基本法则)看完后,说他已经受够我了,他这样说:“村上!你让我教你当代艺术,我就仔仔细细给你介绍了一遍。结果现在,这幅卡通兮兮的画算什么东西?你这是对绘画史的愚弄!”我当时没搞懂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此前从未有过艺术作品如此直面战后时期的日本文化,虽然我没觉得自己的作品有多激进,但我想它或许还是具备一定先锋的。
村上隆/ Kaikai Kiki Co., Ltd。摄影:Josh White。图片致谢高古轩 村上隆“GYATEI ”展览现场,于高古轩比佛利山空间,2019
你在1980年代末至1990年代间频繁访问纽约,当时开心吗,学到了什么东西吗?
在那个年代,当代艺术产于伦敦、洛杉矶、纽约,特别是纽约,是中心的中心,展览都特别当下。我住在日本的时候还接触不到互联网——关于“当下”的信息都是在事件发生好几个月之后才能传递进来。
1994年纽约新美术馆举办的鲍勃·弗拉纳根(Bob Flanagan)与谢里·罗斯(Sheree Rose)双人展给我带来了不少启发,当时新美术馆还没搬离它的 SoHo 旧址。在学说话和学走路之前,弗拉纳根天天都要打针,以至于他对针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迷恋;在他的装置中,性虐成为了艺术。看到这儿,我明白了:“天呀!什么都可以!关键的不是表面的美感,个人历史和私密羞耻才能长久流传!”
村上隆/ Kaikai Kiki Co., Ltd。图片致谢高古轩
“我在纽约苏活区 Gavin Brown's Enterprise 画廊个展的开幕式上。”
你把谁视为自己的人生导师?
在我心中,大师级的人物有动画师金田伊功(Yoshinori Kanada)、动画导演宫崎骏、漫画家大友克洋以及导演乔治·卢卡斯。在现实中,我的人生导师是日本艺术史学者辻惟雄(Nobuo Tsuji )教授。他教会了许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历史中艺术家的存在价值。
村上隆/ Kaikai Kiki Co., Ltd。图片致谢高古轩
村上隆,《ZuZaZaZaZaZa》,1994
Mr. DOB 这个角色是什么时候诞生的?他似乎常常被看作是你的第二自我?
我有一个老朋友,他当时19岁,梦想成为一名设计师,Mr. DOB 是在他购入苹果电脑后诞生的形象。我从未学过设计,但我总想创作一条手工无法完成的机械式曲线。正当沮丧之时,朋友告诉我这种线条可以在绘图软件 Illustrator 中用贝塞尔曲线实现。于是我在朋友家里借宿了一周,坐在他背后指点他在电脑上绘图,像个指手画脚的“后座司机”,我们就这样一起把 Mr. DOB 创作了出来。
那个年代,每个动态的生成都要花上点时间;等待动态生成的过程中,我俩讨论着各自的梦想。他的梦想是用自己的苹果电脑自由自在地创作图像和电影,做一个天马行空的创意人;我的梦想则是搬去纽约。我俩那时讨论过的梦想,都已经实现了。
村上隆/ Kaikai Kiki Co., Ltd。图片致谢高古轩(左)“PS1的国际工作室项目期间,在纽约翠贝卡的 Clocktower Studio 举办工作室开放日。”(右)村上隆,《Mr. DOB》,2019
此后,你为自己的作品建立了一间公司、一个品牌。你的自信以及良好心态源于何处?是什么激励了你立下如此野心勃勃的目标?
高中时期,我认识到自己成绩很差,对学习没什么兴趣,也不想做“白领”,就是喜欢动漫。坦白说,我创立公司是因为找不到其他的运作方法。我选择的道路意味着大量的工作,但这是我生存下去的唯一途径。
2002 村上隆/ Kaikai Kiki Co., Ltd。图片致谢高古轩 村上隆,《Kaikai Kiki 新闻》(Kaikai Kiki News),2002
快进到今天:你在高古轩的洛杉矶空间举办大型个展,其中包括着一件巨幅绘画《青花》(Qinghua, 2019),画的是一条大鱼,这幅绘画用了超过10年才完成,能为我们介绍更多细节吗?
要我自己说,这是一件精美绝伦的作品。作为一名艺术家,我总追求让自己完全放空,让自己在近乎恍惚的状态中作画,在画布上随意游走,这幅作品便是在这种状态下完成的。我非常自豪。
2019 村上隆/ Kaikai Kiki Co., Ltd。图片致谢高古轩 村上隆,《青花》(细节),2019
在高古轩位于纽约上城的空间第一次见到画廊主拉里·高古轩时,我试图向他解释作品背后的概念,以此来推销自己。我告诉拉里自己要创作这个主题的巨幅绘画,他挺喜欢我的概念。后来,拉里确实成了我的代理商,但这幅绘画却被搁置在了一旁,很久都没有完成。
在转向当代艺术之前,我整天都在画鱼——特别是淡水鱼。记得有一回,我跟父亲去钓鱼,看到了职业渔民是怎样捕捉草鱼、白鲢和大头鲢的,这些鱼进口自中国,有的能长达一米。我惊呆了。我和父亲都没能捕到大鱼,只捉到一些小鱼小虾,带回家养在后院的池塘里。捕鱼记忆丝毫没有变淡,看到大鱼时的震惊一直鲜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村上隆,《Picture of a Title “I Spin”》,1986
如果能回到过去给年轻的自己提点建议,你会说什么?
玩儿得开心点。
(编辑: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