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电视剧《暗算》轻松“暗算”了各地的收视率,也让小说原作者麦家的名字逐渐深入人心。
2008年,小说《暗算》获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评论界把麦家获奖看作是“茅奖”的一次突破。当时,麦家说:“一个新东西被权威奖项接受肯定需要等待,没想到我等待的时间这么短暂。”
从最早的长篇《解密》到《暗算》《风声》,麦家的叙述也如同一道密码,难以名状却拥有独特的魔力,恰似有人曾形容的那样,“它们繁复又简洁,仅释放气息,就足以让你跟他前行”。不过,麦家不喜欢被贴上“特情作家”、“悬疑推理小说家”的标签。在他看来,写小说,就像一个人,题材不过是一个身体,“身体长成什么样其实是无关紧要的,关键是身体内部装的是什么”。
写作需要相当的意志来坚守
问:当年你曾经在军队待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段经历除了为你的写作提供了“创作的质感”,对你影响最深的是什么?
答:我十七岁进军校,三十四岁脱掉军装,全部青春都是在军营里度过的。军旅生活最大的受益是,把我内心单纯化了。我在最容易受人影响的年纪,接受的是一些相对比较正面甚至不乏刻板的管理和教育,让我在潜意识里有一种相对比较积极正大的人生观、价值观,做事比较踏实,肯下功夫。写作是个苦活,是长跑,需要相当的意志来坚守和等待。
问: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小说家,你曾说在小说世界里找到了朋友、得到了交流,这对你的创作有影响吗?
答:我喜欢的作家多着呢,比我生活中的朋友要多。他们也像我生活中的朋友一样,有些是一段时间喜欢,有些是一直喜欢。我一直在读少数几位作家的作品,至今依然在读。写作都是从阅读开始的,不会欣赏或者批判他人的小说,你要写好小说是不可思议的。写作不是靠经历,靠经历支撑的写作往往是短命的,而且人数也是少得可怜;相反靠阅读支撑写作的作家倒是多得很,像博尔赫斯和史铁生是最典型的这样的作家,他们的生活就是阅读、写作。对我来说,看小说和写小说是一回事,都是在寻找、发现生活之外的生活,一种单属个人的内心生活。
问:你不愿意被定义为“特情作家”、“悬疑推理小说家”,那么你如何定义自己?
答:给我贴什么商标都是对我的肯定,也是否定。我觉得我写的就是小说,“特情”不过是题材而已,“智力”也不过是种方法,都是表面的,是“身体”层面的。就像一个人,身体长成什么样其实无关紧要,关键是身体内部装的是什么。
问:《暗算》获得了茅盾文学奖,有的作家写了一辈子也未必能获此殊荣,你如何看待这份荣誉?
答:没有哪一个奖是某一个人必须要得的,也不会有哪个作家单纯因为得奖去写作。所以得奖都是幸运,是计划之外,是锦上添花。得奖不能说明你的作品比别人好了,只能说:这一回,你的运气比别人好。
小说家要完成许多技术活
问:小说中那些破译密码、运筹帷幄,与你当年的经历还是有距离的,你怎么做到“虚构得比真实还真实”?
答:我写得都是虚构的,因为那个机构、那个领域真实的恰恰是不能写的。我前面也说了,写作跟经历没太大的关系,如果有关系,那但丁肯定下过地狱,鲁迅肯定有个叫祥林嫂的女朋友。选择当小说家,同时又丢弃虚构人生的权力,真是吃大亏了。你当了小说家又没有“把假的说成真”的本事,是误入歧途。写作是有技艺的,小说家要完成许多技术活,把假的说成真的,这是最基本的功夫,就像当木匠要会使刨子一样。
问:你凭想象写了那么多故事,会不会担心真的了解这个职业的人质疑你?
答:没有,也确实很少有人质疑过。甚至这些领域的人现在都把我当他们的朋友和亲人,因为这个职业几乎从没被人歌颂过,我是第一个。我带着敬意在写他们,所以哪怕细节有些误差,他们也觉得情有可原。有位将军对我说过一件事,有位从事该领域工作的十七大代表,别人问他做什么的,他以前都不知道怎么回答,现在很简单,他就说,“我是做《暗算》里面这个事情的。”这等于给了他们一个名片。[NextPage]
问:《暗算》《风声》都改编成影视剧,《解密》会不会也搬上荧屏银幕?
答:会的,电影电视剧都要拍。
问:有些作家喜欢改编自己的作品,因为不愿意看到作品被改编得面目全非,而很多作家又不喜欢自己当编剧。你是怎么考虑的?
答:《暗算》就是我自己编剧的,现在我又在改编自己的小说《刀尖上行走》。有些不参与编剧是因为没有时间,也是精力不济。写电视剧太耗时间和精力,我还要写小说呢。
文学不能抱残守缺
问:“密码”“破译”成为近年来的流行词汇,这跟你的《暗算》《解密》不无关系。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也掀起了一轮收视高潮,一批有关间谍、情报的图书跟风出笼。你怎么看待这种“走红”?
答:我像大多数优秀的作家一样,满足于想象中的生活,对现实世界缺乏应有的热情和世俗的判断力。我创作《解密》系列小说不是为了“走红”。我经常说,写作是一种命运,摆脱不了的,至于写什么有一定的偶然性,写出来的东西“火”,更具有偶然性。所以我不大考虑走红的意义,考虑也是起不了作用的,起码对写作没什么用。
问:现在有个奇怪的现象,一边是畅销小说红火,而同时又有许多人担忧文学的衰落和文坛的不景气。作为一个小说家,你认为目前的小说创作和出版出了什么问题?
答:是人心出了问题,欲望都被无限地打开了。要说问题,这年月我看哪里都有一大堆问题,小说的问题不过是毛毛雨,弄湿了我们头发而已。我有时候会神经病般地关心这个问题,但更多的时候我觉得无需关注,因为关注了也没用。写作是纯粹个体的劳动,不同的作家有不同的问题,我无法做总结。包括大众的口味也是没有定数的,谁也不能去设计。但是我们作家必须意识到,现在读者的阅读趣味和二十年前,甚至十年前都完全不一样了。我们要承认这一点,也要相信我们是可以变化的。文学应该固守一些东西,但不能抱残守缺。我们的文学“来路”一直不正,该是到了校正的时候了。你如果不愿接受这个事实,那就得接受被读者抛弃。
重回四川看来不太可能了
问:你一向行事低调,为什么在地震捐款事件中又决定亮出票据证明,并发博文回应质疑?
答:捐款没什么好说的。我去年捐款时没有对外说,为什么今年亮出捐款凭证,是因为当时有人在清理作家假捐款事情,我的大名赫然在上,若拿不出凭据,肯定是要被天下人耻笑,所以才张挂在博客上,不是炫耀,是证据。“假捐款”弄得沸沸扬扬,逼得我们也丢人现眼地亮证据,但除此之外你还能找到什么好办法来应对指责?我的智商是想不出来。
问:从成都到杭州,离开一个生活多年的城市,是出于什么考虑作出这样的决定?
答:人到中年,搬个家太复杂了。我其实从2006年就开始往杭州调,调令早就去了,期间北京解放军艺术学院也来调我,我迟迟没有成行,就是想不好,嫌麻烦。最后真正帮助我下决心的还是父亲。老父亲八十多岁了,去年突然发了一次癫痫,然后就失忆了,连我都不认识了。这让我很心酸。我想父亲可能也活不了几年了,以前我一直在外面漂,没有陪他,最后几年回来陪陪他吧,免得以后后悔。
问:你现在已经调到杭州,但是又接受了四川作协副主席的职务,你能做到“在其位谋其政”吗?
答:没有。四川选我当副主席,这是我的荣幸, 也体现出四川作协领导和作家对我很关心。我在四川待了十五年,那里很多作家都是我的好朋友,朋友们希望我重回四川,但现在看来不太可能了。[NextPage]
问:最后能不能谈谈你接下去的写作计划?
答:我的秘密已经很少啦,这是我少有的秘密之一,请接受我的沉默吧。
(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