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盾与他的“梦想钢琴”。旧钢琴被重新改装,彩色琴键在金属外壳包围下,象征冲破禁锢的梦想。
3月22日世界水日,谭盾获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亲善大使证书,教科文组织总干事伊琳娜·博科娃登台向世界介绍这位大使。
下个月,谭盾耗时12年创作的“武侠四部曲”之《复活》将在德国莱比锡进行首演;心血之作《女书》将在东京首演;温哥华世界歌剧大会上将上演他的歌剧《茶》;他的歌剧《马可波罗》也将在挪威歌剧节上登台;加上世界各地其他6场音乐会和上海青浦水乐堂的演出,让谭大师可能成为世界上最忙碌的音乐家。
近日,在谭盾的上海工作室,一处老式花园洋房里,记者见到了这位笑盈盈泡着茶的音乐家。他说,自己正一步步接近他追求了几十年的理想。
水乐堂要演到朱家角的水清澈为止
今年3月22日的世界水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式公布请谭盾担任亲善大使。当天,谭盾在巴黎举办了一场《水之乐》音乐会。而坐落于千年水乡朱家角古镇的水乐堂已进入了第四年的常规运作,如今几乎场场爆满。4年来,谭盾在音乐中加入了楼梯编钟、古钟与禅钟对话、嘻哈爵士现代舞元素等新灵感。
谭盾对搜集声音有瘾,他的音乐中总有奇奇怪怪的声响夹杂其间。从事自然音乐多年,陶乐、水乐、鸟乐、纸乐……谭盾说,“我对大地的感情深得没法用语言表达,都在音乐里。”而水之于谭盾,是音乐中灵魂的元素,甚至是灵感和自我审视的源泉。
东方早报:水在你的音乐里一直是特别重要的元素,这种介质对你来说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谭盾:人出生之前在妈妈的肚子里就已经听到了水声,这是一生中最早听到的声音。水跟人的关系密切,人的健康、人的文化、人的起源、人的未来都离不开水。
每个文化都有自己朝圣的河流——巴黎有塞纳河,纽约有哈德逊河,中国有长江黄河,几乎每个文化每个国家都有“母亲河”,这就是人本能中对水怀有的深厚感情。
但今天这一切已经变化,这种变化是让人非常痛心的变化,让你看到人类在进步的同时丢掉的更多。比那些遗置千年的古老艺术更凄凉的就是环保。我觉得环保在今天已经到了极限的状态,尤其是在中国。
东方早报:环保是很具体的事件,但音乐是抽象的,两者如何结合?
谭盾:中国环境问题归根结底是人心问题、道德问题。我们今天说环保,也包括精神的环保,道德的环保。
悲壮感其实来自于威胁,我们的生命、健康、家庭、后代时刻遭受威胁,而造成这些威胁的是我们自己,自己就是自己的敌人,自己就是造成自己恐惧的根源;而凄凉来自于我们矗立在一片道德的废墟之上,一切标准都坍塌了,所有的文明等待被重建。音乐是灵魂的药,它不像一笔拨款能够清理一条具体的河流,但希望人们在聆听水的过程中心灵能得到净化。
东方早报:基于这个理念建造的水乐堂收效如何?
谭盾:它不是一个为盈利而建的项目,现在基本能够(收支)平衡,还能不断孵化青年艺术家。而且我很欣慰的是它从来不是一个旅游景点,有人前前后后来看了20多次,有人看完流泪。但对我来说,我还是不满足,因为当初的理念其实还没有实现——最初我们设计水乐堂,是希望里面的水和整个朱家角的河道完全连通,古镇的水流经水乐堂又流出去,但现在我只能引30%的河水做“概念”,因为河水还不很干净。现在水乐堂的使命就是演到朱家角的水变清澈为止。[NextPage]
这是一个信号
在亲善大使任命典礼现场,教科文组织总干事博科娃登台向世界介绍这位大使并说“中国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同时也是最年轻的国家”时,谭盾说他好像突然知道为什么要站在那里。
东方早报:这次获得联合国的信任,一是宣扬环保,二是推进文化遗产的保护,你对后者有何心得?
谭盾:这次去接受这个大使的任命,最打动我的一句话就是博科娃说“中国将是世界上最古老又最年轻的国家”,这句话当时震动了我,我好像对自己的位置越来越清楚了。
上世纪80年代,我去纽约留学的时候,特别喜欢第二大道街口的一幢老房子,德沃夏克当时就是在那里写下了《新大陆交响曲》。后来有一天,我又经过那里,发现它居然悄无声息地被拆了,当时我心疼坏了。之后,纽约的房产开发商又计划要拆卡耐基音乐厅,因为他们认为它只有两三层却占据了市中心地带太浪费。这些人看不到这两三层实际上顶着几万层的高度啊!当时斯特恩(小提琴大师)发起全美国签名保护卡耐基音乐厅,对我触动很大。我当时就想,中国肯定也会面临这样的问题,一定不能让那些文化毁了。中国的文化遗产全世界最多,联合国的这个信号让我看到整个世界都在关爱这个国家曾经的伟大;同时这个信号也表明联合国希望中国更多地参与到世界文化的构建中。
东方早报:作为一个当代艺术家,面对古老文明和当代文化匮乏之间的断层,会不会有失落?
谭盾:今天的时代,一切都是新的,高度现代化,却摇摇欲坠。对于艺术家来说,这个时代缺乏养分,社会的文化不能构成足够的精神食粮来养育精英和文化的一代。
今天中国所有的电视上都是“好声音”、“最强音”,最主流的媒体千篇一律地花几千万元去作“秀”,没有观点交锋、没有原创力,都是买的、抄的、翻版的国外节目。我觉得真正的“最强音”恰是那些消失中的声音。这些声音中从孔孟的教育方法、庄周的宇宙梦想,到老子的发明,2000多年前中国人所创造的文明在今天几乎能够让世界各个民族受用。中国许多古老文化正在成为西方建设未来的武器,我们自己却视而不见。今天中国在世界上越来越受到重视,并不是因为“地大物博市场多”,更长远来看,文化才是一个民族站立的根基。
希望让马友友、帕尔曼、郎朗同奏《复活》
即将到来的5月,全世界大概没有音乐家比谭盾忙。历时12年创作的“武侠四部曲”之《复活》将在德国莱比锡世界首演;备受关注的心血之作《女书》将在东京世界首演;温哥华世界歌剧大会上将上演他的歌剧《茶》;他的歌剧《马可波罗》也将在挪威歌剧节上登台;加上全世界各地其他6场音乐会和水乐堂的演出,让谭大师直呼分身乏术。
在今天这个文化越发多元、音乐家的关怀力量日渐被削弱的时代,谭盾是个发出声音总能听到回响的幸运儿。而这份幸运,来自他的任性与固执。面对争议,谭盾认为:写音乐就像谈恋爱,保持自我,姑娘才会爱上你。
东方早报:《复活》不是电影配乐,为何与之前的“武侠三部曲”联系在一起?
谭盾:从2000年和李安合作《卧虎藏龙》开始,我就对自己说要写电影音乐的“武侠四部曲”。之后不是武侠题材的电影我都没接。前三部分别是大提琴(《卧虎藏龙》)、小提琴(《英雄》)、钢琴(《夜宴》)的协奏曲,第四部里,之前三种“死去”的乐器会一起“复活”,爱和梦想也会复活。这次莱比锡的世界首演和之后的演出都是欧美80后的音乐新秀,我现在特别希望有机会让马友友、帕尔曼、郎朗三位顶尖的演奏家一起表演这部作品。
之前三部都是音乐去配电影,第四部我希望是电影来配音乐,让音乐做主角。相关的影像征集之后会在全球启动。这也是圆我自己的小小梦想。这么多年为了它没有再接其他的电影音乐,挺遗憾的,现在这个“任务”完成了,我也可以开始和导演们切磋起来了,今后就没有束缚了,各种题材都可以尝试。
东方早报:虽然你非常注重文化传统的传承,但你的音乐还是非常新和现代的,让一些人觉得听不懂。
谭盾:我一直认为,所有的传承都是为了创新。那些古老的东西如果继承下来放在博物馆里发霉,还是没有生命力。只有创新才能让它重新活过来。这也是我长期以来一直在坚持的东西,我不会去迎合别人的审美,而我不迎合的时候,好像就会有人来迎合我。这很像谈恋爱,你想要亲吻姑娘,她就绝不会让你得逞,你越自顾自,她越可能爱上你。我觉得正是因为如此,我成为音乐家中非常少数的幸运儿,我的声音能够被全社会听到。
(编辑:郭宇)